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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18日 星期五

【閱讀書摘】歸零

歸零

人生難免都會遇到一種時刻,就是想要歸零。

曾經,我一直在拍紀錄片。從一九九三年開始,第一部作品是和清華大學的幾位同學一起完成的,那時剛好修了李道明老師的課。還記得當時要找拍攝題材,我不斷的翻閱新竹當地的各種報章雜誌,希望能找到感動我的故事。後來,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了一篇文章,提到有一位竹東高中的老師,她的孩子罹患了罕見的腦結節硬化症,而導致有弱智和過動的狀況,但她並沒有把這樣的孩子藏起來,反而勇敢的帶著孩子出門,遇到有人投以異樣的眼光或是不接納,她就會跟大家解釋:我的孩子生病了!


這位母親和孩子的故事,成了我第一部紀錄片的主人翁。在那個沒有數位攝影機的年代,扛著SVHS的攝影機撐一段訪問,手還會發抖。後來在李老師協助我們後製製作的情況下,這部片子竟然得到金穗獎的評審團獎,還記得評審說,雖然技術面還可以加強,但故事動人,呈現的感情很真摯誠懇之類的鼓勵。想想也是,評語說得很中肯,連攝影機運動時遇到窗戶逆光我都不懂得避開,的確是個菜鳥。但當時這個故事是真的讓我動容,智能障礙再加上過動傾向的孩子,他所有的一切行為都變得不可預料,讓我深刻地體會到「記錄現場」這件事,拍攝的當下,本身就像是一場生命的搏鬥。我們不知道孩子下一步會做什麼?包括可能會把杯子丟過來……

這拍攝的因緣,也讓我第一次踏入了世光教養院,當時一樓多是輕度到中度的孩子,我記錄的博盛,白天便是在這兒「上學」,二樓則是收容重度殘疾孩子的地方,大多數的孩子都有行動障礙或是癱瘓。

我不會忘記,當修女帶我上二樓打開木頭門時,第一時間我還沒看到「畫面」,便被撲鼻而來的味道擊退了,那是一種混雜著體味、尿味、食物味道、再加上悶熱的氣味,或許還噴灑了一些花露水。我倒退了一步,哪怕深知這樣不禮貌,但卻是反射性的這麼做。後來,再踏進這個大房間,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最小的四、五歲,最大的十六歲,他們或癱躺在床墊上,或在地板上爬行……我一進去,馬上便吸引了他們的目光。還記得有個大女孩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竟然主動地牽起了我的手,喃喃自語著我聽不懂的話,一直到我離開時,她都不願意放手。現在回憶起來,彷彿還記得牽著我的那隻手的感覺,瘦弱無力,涼涼的,緊緊握著。生命在這空間裡,好像以另外一種生命規則在運行著,緩慢遲滯又寧靜。對於他們期待的愛,當時的我顯得無能為力。這無能為力的感覺,在後續拍攝紀錄片的過程中,還不時出現,我的經驗和年歲的增長,顯然並沒有為這些受困的生命提供出好的解套方法。

拍攝《紅葉傳奇》時,我以為我追逐的是當年紅葉少棒的傳奇。說也有趣,當時拍這題材,只是因為去布農部落採訪,下山時叫了一部計程車,一打開車門嚇了我一跳,這司機是個原住民,約莫四十出頭,竟然裸著上身,露出大啤酒肚,只穿了條運動褲就來接我。一個女生獨自搭這輛計程車下山,多少讓我有些緊張。但這司機卻是一路熱情叨唸地介紹著這附近的風土民情,當然還包括再上山四公里處的紅葉村,他一直問我:「妳要不要上去參觀?我載妳去!那個紅葉少棒紀念館很好……」

「謝謝。我去過了!」

但他仍不死心,開始跟我說起了紅葉少棒的故事,包括了衣錦還鄉的實況、路徑……甚至還有收到的禮物等細節。雖然我有些許的緊張和緊繃,但專業搜尋好故事的嗅覺卻仍是開啟的。

「妳不是有去那個紀念館參觀,我就是那個邱春光呀!我就是紅葉少棒的球員啦!」聽到這幾句話,真的差點沒暈倒,民國五十七年的紅葉小英雄,竟然是現在載著我的這個率性的司機。於是,接下來追問著問題的對象變成了我,「你現在都在開計程車嗎?」

「我在家養雞。有空再跑計程車。」

「其他人呢?你的其他打球的球員,他們現在都還好嗎?」

「……」

「他們現在還在紅葉村嗎?」

「很多都死了!」

「死了?你們都很年輕耶!發生什麼事了?」

「都喝酒喝死的……不要說了啦!」他開始變得沉默又凝重,但卻在我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傳奇的背後怎麼會是這樣的一個故事?有一半的球員在四十歲前往生了,這不尋常的現象,隱藏了什麼樣的人生遭遇呢?於是乎,一部紀錄片的開端,就這麼萌芽了。

導演的人生筆記:光影背後的感動與追尋

導演的人生筆記:光影背後的感動與追尋

  • 作者: 蕭菊貞
  • 出版社:大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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