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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4日 星期一

【閱讀書摘】躲進世界的角落

《躲進世界的角落》



進入了創作的狀態



《躲進世界的角落》是我在《壹週刊》專欄作品集結的第一本書。

2002年我開始在台灣《壹周刊》雜誌有個跨頁版面的專欄,專欄名叫「甜美生活」,但其實那時的生活狀態一點都不甜美。當時一邊想著要持續創作長篇繪本,一邊還要分心畫兩個專欄和應付許許多多報紙雜誌的插畫。時間的壓力、題材的繁雜,和真氣亂竄的狂想靈感,都讓我感到痛苦難耐。

但每個星期三早上,不管生活如何混亂腦袋如何昏沈,我都必須安靜地坐在書桌前開始專心地畫這個專欄,畫一張38×56公分的大彩圖,順利的話一天結束,通常需要兩天,但常常也胡搞到第三天。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六年。

雖然專欄設定了主題,但每個禮拜還是都不知道要畫些什麼?說些什麼?但神奇的是,當我把紙鋪出來,握著鉛筆的手就開始畫了,誇張說起來有點像乩童,準備好就被附身了。

我喜歡畫樹林、草原、岩石、水流、湖泊、落葉、花朵、氣球、房子、公路,和個行走其間的小孩。

我喜歡畫一切不在我都市生活的現實場景,所有的美好都在遠方。

我喜歡畫可以隨性塗鴉的背景和一個無所事事面容寂寥的小孩。

我喜歡畫很大隻的動物,睜開很大的眼睛無辜地看著圖畫裡需要愛的小孩。

我喜歡用繽紛的色彩,繁瑣的筆觸營造莫名的孤寂。

但若是要細問每張圖為什麼要這樣畫?人物和環境間搭配的選擇是什麼?色彩筆觸質感的道理何在?我無法條理式地具體說明,只能說下筆時進入了一種「狀態」。在那種狀態下,直覺的感受。

時過境遷後,要仔細回去推敲當初為什麼會畫出這樣的畫面,我無法解釋。有些作品超出你一開始的想像,畫完自己也都感到驚訝開心;有些作品不是很滿意,但在當下的能力和狀態下,也只能沮喪地昧著良心去交稿。

2008年春天我決定將專欄作品集結成書,厚厚一大疊,累積了近三百多張的作品,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將它們收編變成一本書。





在充滿故事的雜誌上創作沒有故事的畫



怎麼會想到做這樣的書?我不明白。

這本書到底想要傳達什麼呢?我不知道。

書裡的這些圖畫有什麼故事要講嗎?我也不清楚。

你做書一開始都是這樣模模糊糊,不知所云嗎?嗯,好像都是如此。

你希望讀者從你的書得到什麼?(沈默。)

換個方式問,你的靈感從哪裡來?科科,很難說出口。

直覺?一切都是直覺嗎?

我可以舉例說明嗎?比方說這張圖。

夏天,我喜歡帶女兒去游泳,看她在水裡游來游去非常快樂,所以畫了這張圖。

但其實我更喜歡荒廢的游泳池,池底鋪滿了落葉,非常詩意,非常蕭索,所以我畫了這張圖。

我的作家朋友寫了一本書叫《靜止在樹上的羊》,有一天他離開了到另一個世界,我傷心的畫了這張圖。

我模模糊糊地要表達某種不精確的感覺,我只是想表現我喜歡的畫面但並不那麼在意別人觀賞時的評斷。讀者透過畫面也許能接收到我所傳達到一種的狀態,但那一定不是全部。那絕對不是確實條理的論述,也不是完整情節的故事,而只能靠色彩、線條、造型、質感、氣氛和一小段沒頭沒尾的文字,來感受一下與當下情境完全不同的氣氛。

比如這張是我去看電影《時時刻刻》後畫的,電影裡第一段是大作家吳爾芙的故事,她的姪女在花園看到小鳥死掉了,她們討論了一小段關於死亡的話題。我對這場戲有所感,於是看完電影回來就畫了這張圖,但沒想到畫出來的卻是那麼繽紛,可是這是從小女孩想要埋葬死掉的小鳥的悲傷故事來的。

畫單張圖畫一開始都是非常隨性的,漫無目的地遊蕩,以很小的細節開始,憑空想像,這種狀況下,有時會有類似「自動創作」的經歷,每一個畫面最後都是一種驚喜,當然有的時候會是驚駭。

以往的專欄都有一個明確的主題,比如說「我的心中每天開出一朵花」、「照相本子」、「履歷表」,主題概念清晰,而且要寫很多文字傳達內容。但《壹週刊》的專欄叫「甜美生活」,主題抽象所以創作空間非常大,任我天馬行空自由發揮,於是我隨性地畫了一張又一張互不相連的作品。可是這些圖放在這樣一本綜合性內容的雜誌裡,讓我一直覺得格格不入。每次收到雜誌翻開,前面是明星八卦後面是暴露狂兇殺案,或者後前面談嚴肅政治財經趨勢,後面是旅遊美食電影評論,我都會一時感到頭暈,哇靠,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突然出現兩頁這種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畫圖專欄?特別是我將主題設定在大大環境中的小小人物,那種純真童年的回憶,或空曠疏離的寂寞感受,和《壹週刊》基本上給讀者的社會寫實零距離感覺就真的有無限遙遠的距離。

也許是我想太多,因為這本雜誌就是要有各種不同類型的新聞面向,在那個大單元中也有好幾個文學大家的專欄,但都是以文字呈現,在瞄過的時候是不會特別感覺有巨大差異的,要仔細閱讀之後才可能會察覺得到。可是圖像是第一眼瞬間接收的,每每都覺得我的作品放在這裡是來亂的,可也就這樣持續畫了很多年。也多虧那些年如此堅強自成一格地持續畫下去,才能有那麼多圖畫的內容可以運用,然後重新書寫編輯,完成了《躲進世界的角落》和《走向春天的下午》這兩本書。





有潮起就會有潮落



連載專欄必須持續不間斷地創作,但這樣馬拉松規律的交稿生涯卻也影響長篇作品的產生,我完全沒有多餘的心力與時間去好好構思其他的創作。

那段時間不只有《壹週刊》每週的專欄,同時還有《蘋果日報》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的專欄。另外《聯合報》、《中國時報》、《自由時報》也有不定時的專欄,加上零零星星不時冒出的插畫邀稿,每天都在火速全開的狀態下瘋狂畫圖。

從2002年到2007年大約六年時間,我都沒辦法思考創作長篇繪本。當時的狀態是,短時間要畫出來的單幅圖完全沒問題,但需要長時間來醞釀的、要組構連貫場景的圖,卻根本沒辦法,毫無時間與能力再去發展如《地下鐵》或《向左走・向右走》那樣的作品。

這也是為什麼當時我先在專欄裡偷渡《時光電影院》裡那幾張在電影院觀眾席的畫,或是《星空》裡男孩和女孩各自出現的幾張畫,之後就無以為繼了。當時只能產出零星片段的畫面,期待之後有餘裕再去想整個結構和脈絡。通常都是這樣來處理不斷閃現的畫面,有時只畫草圖,有的就先畫出來在專欄裡發表,其他也無暇多管了。一直要到2008年我結束掉手上的專欄,才有時間重新面對長篇,《星空》和《時光電影院》也都是在這之後終於慢慢成形。

如今回想那些年忙碌專欄插畫的窘境,正是一段出版書籍品質與銷售的低潮期,縱使當時也明白是這樣的狀態,無法讓作品有更高的品質,但就是困在其間無法脫身。有得必有失,道理再簡單不過了。

這種「低潮」情況一直持續到《我的錯都是大人的錯》出版之前⋯⋯





反抗權威的小孩



2007年六月出版社老闆郝先生約我和編輯一起吃飯,他婉轉地跟我談創作出版的事。他希望我以後不要再花時間做短篇的作品,期待我每一年都有一本新的長篇創作。他說短篇作品像室內裝潢,細膩瑣碎要花很多心力,但很多人看不到;長篇作品像蓋大樓,縱然困難漫長工程浩大,但一旦大樓蓋起矗立街頭,所有人都看見了。

但其實我沒有真正被說服。

郝先生之所以會這麼勸我,大概就是因為之前許多短篇作品在銷售和風評都不佳,再加上那陣子我正在編排《我不是完美小孩》那本書,非常不順利。編輯不喜歡,她也說服我放棄這本書。她覺得圖像過於重複,只有角色沒有故事,也許只適合做商品,看不到做成書的魅力,讀者會容易厭倦,也很難找到適合的觀點切入。

那天我信心盡失,勉強同意他們的看法,但心有不甘,我說好我可以放棄出版《我不是完美小孩》,但拜託讓我把另一組短篇作品《我的錯都是大人的錯》完成吧,之後我就不再編寫任何短篇繪本了。

創作者可能永遠都沒辦法完全同意別人對他作品的批評,但很多現實的窘境又不得不承認。打擊愈大抗力愈強,我心裡燃起了「這是最後一本短篇繪本」的熊熊烈火,隨性狂做,近乎一氣呵成地在短短一個月內做完了《我的錯都是大人的錯》。

結果沒想到讀者對這本書的反應很好,銷售拉開了之前的低迷,在活動上遇到讀者時給的意見也都很讓人興奮。

(配圖:《我的錯都是大人的錯》封面,以及幾張不同的插圖)

《我的錯都是大人的錯》,應該是我第一本完全站在孩子的角度去質疑大人的書,或許是這個原因,小朋友都非常喜歡。我不只一次在簽書的場合遇見爸爸媽媽微笑地告訴我,他們的孩子拿著這本書裡的內容與他們對抗。《我的錯都是大人的錯》主題明確,書名直接表達內容的概念,小孩與大人之間的立場轉換,內文和圖像有趣對照,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我的錯都是大人的錯》是基於小孩反抗權威的想法,但從《失樂園》我就開始摸索這種概念了,《失樂園》就是要畫反體制的狀態,乖學生、乖小孩都不在這本書裡面。只是《失樂園》用殘缺破敗的主角來抗議這個要求大家都要正常的世界,《我的錯都是大人的錯》則比較是走直接挑戰權威的路線。《躲進世界的角落》就是順著從《失樂園》到《我的錯都是大人的錯》這一脈絡過來的。

也因為這本書的受到喜愛,使得出版社從此就不再提放棄短篇繪本這件事,這樣也才會有後續的轉化成新創作法的《躲進世界的角落》出現。

親愛的老闆,其實我也是很想聽你的建議,每一年蓋出一棟讓人無法忽視的宏偉大樓啊!但哪有那麼簡單啊!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在濃霧中找出方向



如果將三百張對開彩圖,全部整齊排列攤在同一平面上,從高處望下看去,那畫面應該會很精彩。但將這三百張彩圖疊在一起塞進衣櫃角落,實在讓人興奮不起來。是的,我的衣櫃裡放了很多圖,2008年春天我決定試著將它們拖出來編成書。

做書的一開始都像掉進一團濃霧裡,困在其間找不到方向,必須不斷摸索徘迴,耐心等待微風吹過才可能稍稍看清楚原來的風景。

所以我在三百張圖裡迷路摸索,慢慢從其間挑出大約五十張圖,然後再從這五十張主角不同,場景不相連的圖中,努力找尋可以串聯的線索。如果不在其間找到一條軸線在重新串聯成一個故事,就僅僅是一本插畫集。但是單純做一本插畫集不能滿足我創作的渴求,於是我必須不斷地嘗試各種組合,形成一種新的說故事型式。

最後我在圖裡找到了一種相似的氣氛,所有的小孩好像都是寂寞地躲在一個不被人發現的角落,於是定下了「躲進世界的角落」的書名。再從這個書名去反覆思索,什麼樣的方式可以讓每一張圖都可以現身說一段話,串成一個大主題。

這類作品在還沒統整的分散單張圖來看,實在很難想像他們之間的關聯性。就像散落一地的小拼圖必須耐性找到最適當位置,才能慢慢窺見全貌。編輯能力也許也是創作者必須需要培養的,才能夠去組織既有的元素來產生新的趣味,做這類書籍就要花很多時間在「剪接」上,這種組織編輯是需要透過不斷創作新書來累積經驗的。

再簡單整理說明這種模式的流程就是:(不管是被邀稿,畫專欄,或者是自己主動創作)累積了夠多圖像素材後,重新跳出來思考,以編成一本概念完整的書來考量,這些圖像之間有什麼共通點?這共通點是私密的還是具有普遍性的?如果是普遍性概念的話,夠不夠承受以文字去一再反覆訴說的強度?最後,這概念能不能有具體的角色和故事線可以用來串接?問完自己這些問題,應該就準備得差不多了。

我們看到《躲進世界的角落》裡的小男孩,就是從舊圖中找到主題之後新畫的,希望他能擔負帶領主題串接不同畫面的任務。但我不知道這樣的剪接手法到底對不對,總是很難找到人跟我討論這些創作方法,我是懷著姑且一試但卻又篤定的心情來做的,因此這本書在繪本的類型裡算是滿有實驗性的。




故事團團轉


  • 作者:幾米
  • 出版社:大塊文化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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