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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3日 星期一

【閱讀書摘】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完美典藏版!)

  • 作者: 趙乾乾
  • 出版社:聯合文學






第一章

老陳同志,即我爸,今年二月份正式退休,勞碌了一輩子的老陳在家坐了半個月後坐不住了,恰巧縣裡老人俱樂部招成員,他就去了。一去才發現他五十幾的年紀在平均年齡為七十歲的老人俱樂部中屬於青年骨幹級別,於是老陳久違的熱情被點燃了,成天蹬著輛自行車上俱樂部去組織老年人娛樂活動,那股熱情,整一個激情燃燒的歲月。

只是他的激情還沒燒著歲月,歲月就先給了他個下馬威。他老人家爬凳子掛活動橫幅時一腳踩空摔了。

接到我媽電話時,我正在大馬路上看廣告看板,大熱天裡嚇出了一身冷汗。雖然小時候老陳老揍我,我也曾想過等我長大了我要揍老陳,但我真的很愛老陳。

趕去醫院的路上我邊哭邊絮絮叨叨地跟計程車司機講我爸的好,把司機堂堂七尺彪悍男兒講得激動不已,一路油門踩到了底。付款時他主動把零頭抹了,他說大妹子啊妳記一下我的車牌號碼,XXXXXX,下次千萬別攔我的車了,我家裡有個特囉嗦的老婆和老母,整得我一聽人嘮嗑就哆嗦,見諒哈,祝妳爸早日康復。

我哭著趕到醫院時,我媽正邊削蘋果邊數落我爸:「就你這副老骨頭還骨幹級別呢,再摔一次我就把你直接推去燒了,骨幹晉級骨灰。」

我抓著門框淚水汪汪:「媽,爸怎麼樣了?」

我媽抬頭望我一眼:「得,眼淚收回去,哭什麼哭!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拔妳長大,不是讓妳一遇著什麼事就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把眼淚收一收,去慰問那長期被欺壓的老頭:「爸,你還好吧?」

他眼巴巴地望著我媽手中的蘋果:「不好,妳媽都削三顆蘋果了,一顆都不給我吃。」

我見從他們嘴裡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就拎起熱水瓶說:「我去打點熱水。」

我拎著熱水瓶就直奔諮詢台,也不管我媽在身後叫喚著:「這死孩子,水是滿的!」

可能是我面目太過猙獰,護士迅速找來了醫生,醫生面無表情地敘述了一遍我爸的情況,說是摔著腰了,脊椎壓著神經了,總之就是得做手術,讓我準備三萬塊。

我追問了幾句具體情況,醫生瞄我一眼道:「跟妳說妳也不懂,總之準備好錢就行了,其他交給我們醫生就是了。」

我又問:「那什麼時候能動手術呢?」

他不耐煩道:「排隊,排到了就動。」

我恨不得咳一大口濃痰吐他臉上,然後告訴他不好意思我有肺結核。
但我不能,我只能從口袋裡掏出幾百塊,唯唯諾諾地塞給他,「那就勞煩您多照顧……」

他瞪我一眼,推開錢:「妳幹什麼呢妳!妳們家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這樣是不符合規定的!妳要實在不放心,我抽空給妳詳細講一講就是了。」

我慚愧不已,覺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醫生就是天生脾氣不好而已。就在我深刻地檢討自己的人格時,那醫生轉身離開,離開前揚著下巴給我使了個眼色,我琢磨了很久他是抽筋還是別有意味,最後學他揚一揚下巴,才算是明白了,牆上裝著監視器呢……

我正要問護士剛才那醫生的辦公室在哪兒,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心跳跟下坡踩油門似的飛快,我差點都想去心內科掛個號了。

江辰,我的前男友。

我哆嗦著畢恭畢敬地接起電話:「喂?」

「喂」了半天,只聽到一堆雜七雜八的聲音,看來他是不小心按到手機,我正想掛電話,卻聽到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她說:「醫生,我胸口疼。」

我這才想起,江辰是個醫生,據說現在還小有名氣。我掛了電話,糾結了很久,最終決定,與其在這裡感受祖國醫療事業的黑暗,還不如轉院到江辰所在的醫院,至少衝著當年我幫他剝了數千個茶葉蛋,他多少得照顧點吧……

回去把這事跟我媽一說,她問:「江辰是當年跟妳早戀那孩子?」

呃……您的記憶點真微妙。

我媽又問:「轉到他在的醫院去,他會幫忙嗎?我是說你們現在還有情分在嗎?」

真是一針見血的問法,我結結巴巴:「幫忙是肯定會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這樣好像有點剪不斷理還亂。」

老太太嗤之以鼻:「少跟我拽文,剪不斷就剃光!妳現在就跟他聯繫,妳爸明天就轉院,我再也忍受不了這裡的王八蛋醫生了。」

我本指望著我媽能忒慈愛地跟我說孩子咱有骨氣,前男朋友什麼的咱不去招惹。我果然還是高估了我媽。

江辰接到我的電話時並沒有表現出訝異,我想當醫生的都這樣,見慣大風大浪的,屍體和內臟都沒嚇著他,哪能讓我這前女友給嚇著。

我結結巴巴地把情況跟他講了一遍,最後說:「我爸轉到你們醫院好不好?」

「好。」他回答得乾脆俐落,害我都不好意思提給他剝過茶葉蛋的事。

他又說:「把東西都準備好,我馬上找車來接妳爸轉院。」

末了他沉默了半晌,問我:「妳還好吧?」

還好。
掛上電話後我捂著胸口靠在走廊牆上大喘氣,身旁一個年輕的小護士過來攙扶我:「妳沒事吧?」

我搖頭,我對於總算在這家醫院看到了人性之光這事感到很欣慰。

她接著說:「妳剛剛給誰打電話了?好像要轉院是吧?妳認識哪個醫院的高層啊?介紹我去好不好?我還有一個月就實習結束了,還沒找到醫院收我呢,妳幫幫我好不好?我成績其實很好的,只是我不願意陪醫院長官睡覺……」

我實在被她纏得沒辦法,只好說:「其實我給打電話那人是中醫院的清潔工,我答應了陪他睡覺他才答應幫我問問看能不能轉院的。」

三個小時後,江辰帶著救護車呼嘯到了我面前。三年不見,我卻連抬頭好好看他都不敢,只是一個勁兒盯著他大衣的口袋插的那支大概很貴的鋼筆,想著不知道他學會寫醫生字了沒。

念大學時,我一直很替江辰操心,生怕他那一手漂亮的小楷以後在醫生界難以立足。為了讓他練就一手即使開錯藥單也可以逃避責任的字,我曾經逼著他臨摹我的字,很遺憾的是最終他還是未能學得我筆跡的真髓。

出院手續、入院手續江辰全部一個人操辦了,我和我媽閒得慌,就一人一顆蘋果蹲在醫院門口嘮嗑。

我媽說:「小夥子不愧是我看著長大的,真不錯呀。」

我對於她將小夥子不錯這事歸功於是她看著長大的無恥行徑,表示不齒。

她又說:「這麼好的貨色,妳當年怎麼就錯過了?明明就快成了。」

我「喀」一聲咬一口蘋果:「爸一個人在救護車裡無聊呢,妳去吃蘋果給他看吧。」

我媽長嘆一聲,顛顛往車上跑,邊跑邊嚷嚷:「老頭子,你女兒讓我來吃蘋果給你看了。」

江辰拿著大大小小的單據出來時正巧看到這一幕,笑著睨我:「妳可真夠孝順的。」

我仰頭看他,他在我面前半俯著身子低頭看我,垂下來的髮梢在晨光中泛著柔柔的光,他駕輕就熟地對著我笑,左頰擠出一個深深的酒窩,彷彿我們昨天才一起吃飯看電影。

我撇開了眼神,這是個萬惡的酒窩,當年我那顆小芳心就是醉倒在這個酒窩裡的。雖然現在回想只覺得我就是被他臉上這個屁大的坑給坑了。

自我有記憶以來,江辰的存在就跟巷口那根電線桿一樣理所當然。他住我家對面樓,鎮長的兒子,班長,長得好,彈鋼琴,寫毛筆字,成績好,講一口好聽的國話。
電視和小說稱我們這種從小家住很近的男女同志為青梅竹馬,並且普遍分兩類:一是相親相愛型,兩人間親若兄妹,一起掏馬蜂窩一起被馬蜂螫,一起偷地瓜一起挨揍,等到驀然回首,才發現友情早已慢慢昇華為愛情;一是相看兩相厭型,兩人針鋒相對,遠遠見到都恨不得衝上去咬對方一口,一逮到機會就拔對方自行車氣閥,長大後猛然發現,啊!原來這就是愛。

可惜我與江辰以上皆非,在漫長的歲月裡,我和他都只是對面樓的鄰居。他每日叮咚叮咚彈他的鋼琴,我津津有味看我的櫻桃小丸子。偶爾忘記作業內容,我會去按他家的門鈴,他總是很訕,不耐煩地說妳自己為什麼不記;可能是因為有求於人,所以我從不與他計較,當然也可能是我從小不愛與人計較。我這人淡定中帶點超凡。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考完試後我們班瞞著老師偷偷辦了野炊,野炊中我和江辰被分配去洗番薯,班裡四十個人,買了四十四個番薯,江辰把零頭四給洗了,然後就在一旁打水漂兒玩。

我蹲在湖邊強壓著怒火洗番薯,就在我愈洗愈火大時,一塊小石片「咚」地削過我面前的水面,濺了我一臉水花。我一抬頭,江辰卻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手起石落地在水面上削出一個漂亮的四連跳,水面上連著泛起大小不一的漣漪,相撞著蕩開。

按理說我應該罵他、潑他水、把他腦袋按水裡,或者把他推進湖裡淹死。

但我都沒有,我只是活生生看傻了。

微風掀動著他略寬大的白色校服,陽光在他睫毛與髮梢跳躍出金黃光圈,微揚的嘴角在左頰抿出一個得意的酒窩。

時間與空間凝固,只剩下我的心跳怦怦怦。

暑假之後便步入忙碌的初三,我這人向來以大事為重,兒女情長什麼的,也就拋一邊了,加上當時熱播《流星花園》,我就改迷道明寺去了。

讓我確定「堅決要喜歡江辰」的人生目標是半年後的事了,模擬考前一晚,我在我媽「我怎麼養了妳這麼個丟三落四的豬頭女兒」的打罵聲中匆匆趕往學友書店去買第二天模擬題塗卡要用的2B鉛筆。
學友書店雖說號稱書店,但賣的東西很雜,上至書、文具,下至貼紙、玩具,總之學生間流行什麼它就賣什麼。後來在外面混得多了,我發現「學友」二字是全國大小非連鎖文具店和書店都愛用的名字,也不知是這名字實在讓廣大學生們感覺如同朋友般的親切,還是大夥兒都懶得想名字。但若我哪日決定要回饋社會,我也想開間「學友」,表面賣書、賣文具,其實是學生繳費交友中心,專門賣女學生,若有特殊需求,也高價販賣男學生。

我進了學友,抓了一把2B鉛筆,當時電腦閱卷剛興起,我覺得2B鉛筆在不久的未來會漲價,我得囤貨。而事實證明,鉛筆雖然漲了不到一塊錢,但出了不少電腦閱卷專用鉛筆,當大家在用自動鉛筆款的2B鉛筆時,我依然可憐兮兮地用小刀削鉛筆。先知都是寂寞的。

在我握了一把鉛筆準備付錢時,江辰從門口進來了。大概是出於青春期詭異的偷窺心理,我下意識就從書架上抽了本書,擋著臉偷瞄。

江辰進門直奔櫃檯,老闆娘見了他,笑咪咪地從櫃檯下抱起一疊書:「你要的繡像珍藏版四大名著,我特地到城裡進的貨。」

江辰笑著說:「謝謝老闆娘,多少錢?」

「八百五十三,算你八百五好了。」老闆娘接過他的錢,「我可是倒貼了車費。」

江辰笑著說:「謝謝老闆娘。」

老闆娘接過他的錢:「我可是倒貼了車費。」

江辰笑著點頭:「謝謝。」

那時我們的學費一學期兩百,江辰用兩年四個學期的錢去買幾本破書,有這麼多閒錢還不如……其實我也不知道還不如幹什麼,我沒擁有過這麼多錢,所以我很不明白。曾經有人給我講過一個笑話──記者問深山裡一個老婦:給妳十萬塊妳會做什麼?答:每天吃菜饃饃;又問,給妳二十萬呢?答:每天吃肉饃饃;最後問:給妳一百萬呢?答:每天一手菜饃饃一手肉饃饃。我其實對老婦人的心境很感同身受。

「哥哥,哥哥。」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小孩拉著江辰的褲管叫。

江辰蹲下去,摸摸他的腦袋,眨著眼睛問他:「小朋友,你是男生還是女生?」

小孩吸著小拇指,很認真地說:「男生。」

江辰嫌棄:「我不喜歡男生。」

他說著要起身,小孩忙拉他的衣服:「我是女生。」

江辰笑了:「原來是女生啊,好吧,你叫我幹嘛?」

小孩從吊帶褲的大口袋裡掏出一盒彩色筆和兩張皺巴巴的一塊錢,舉得高高的,示意他搆不到櫃檯,「我買這個。」
江辰接過來,站起來遞給老闆,「老闆,多少錢?」

「四十塊。」

江辰掏出錢來付了,又蹲下來遞給小孩,拍拍他的頭說:「喏,你的彩色筆。」

小孩笑呵呵地接過,「謝謝哥哥。」

江辰說完「不客氣」正準備直起身子,小孩又扯了扯他的褲腳,他只得又蹲了下去。小孩笨手笨腳地打開彩色筆盒,挑出一支粉紅色的,說:「畫畫很漂亮。」

「我不會畫畫。」江辰笑著說,「你自己留著畫畫。」

小孩搖頭,指指他手裡的書:「不是,我畫。」

江辰一愣,蕩開笑來,抽出一本《三國演義》,遞到小孩面前。

小孩捧著書坐到地上,低頭很認真地在上面畫著什麼,嘴裡念念有詞,最後拍拍小手說:「好了。」

我踮起腳探頭偷看,那圖案乍看像兔子,仔細看又像狗,神韻中又透露出它是隻老虎。

江辰接過去很認真地看了一下,認真地說:「你畫的狗很漂亮,謝謝。」

小孩眨著圓滾滾的眼睛,說:「是貓。」

江辰一愣,笑:「原來是貓啊。」

我看著他的酒窩,好像又深了些,真想上去戳一戳。

所謂驚豔,所謂秒殺。李碧華說過──當初驚豔,完完全全,只為世面見得少。但我卻不,在往後的時光裡,我在腦海中不停地為這讓我心動的兩個場景潤色,如同影視後製剪輯,調整畫面角度,加入光影變化,配上音效……

「妳要在醫院門口蹲多久?」

「啊?」我影視後期製作大業被打斷,一時有點迷茫,望著江辰略帶不耐煩的臉,又「啊」了一聲。

「起來。」他伸手,一把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牽著我走向救護車,我其實很想問他是不是忘了鬆手,還有是不是身體太虛了,手汗那麼多……

上了救護車,司機和我媽同時露出捉姦在床的表情,我無奈地翻了翻白眼,有點忐忑地偷瞄江辰,他倒是絲毫不受影響,往我身邊一坐:「小李,開車。」

然後轉過頭去對我媽說:「阿姨,我已經跟骨科的同事說過了,到了醫院再拍個X光片,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下午就動手術,您請放心,我同事是業內數一數二的骨科醫生。」

我媽忙不迭點頭,笑得忒慈母:「真是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應該做的。」江辰也笑得忒孝子。

「吵死了!」我爸突然大聲說。
我爸自從被告知我們要在江辰的幫助下轉院,就一直鬧脾氣,後來我媽一走開,他把我臭罵了一頓,內容不外乎兩個字──骨氣!他認為當年江辰他媽那麼對我,我就該離他遠遠的,最好見面時吐他一臉口水以示不屑,現在居然還接受他的恩惠!

三年前,我從X大的藝術設計系畢業,江辰醫學系本碩連讀得念七年,但由於表現好,第四年就已經開始在X大附屬醫院各大科室實習。

那時江辰對我可真好,一看我拿到了畢業證書就說要娶我,當然主要也是因為我在他忙得水深火熱之際老是臆造了一堆所謂社會菁英分子去嚇唬他,比如說,每天幫我開門的主管(原型是我們公司的警衛,我老忘了帶大門出入卡),老給我送花的經理(原型是樓下賣花的,晚上我加班加得晚,回家老遇到他在丟賣不出的殘花,在我的強烈暗示下,他就把花送我了),請我看電影的客戶(原型的確是客戶,我也的確看了電影,只是看完要給他們寫宣傳文案)……藝術創作需要原型。

江辰一聽我如此受歡迎就急了,他說他大學送了四年的早餐不能白送,還是結婚吧。

我恬不知恥地答應了。我的心思很簡單,X大醫學系全國排名第一,江辰年年拿獎學金,就是一毫無懸念的潛力股,我得儘快將他拿下,待他成了績優股,我就是共患難的糟糠之妻,敢讓我下堂我就敢分他一半財產。

當然,其實最簡單的心思是我很愛他,我怕他被人搶走了。有一次我去他實習的醫院找他,一個小時內看到三個病患留名片給他,其中一個還是男的。這個社會太可怕,而江辰的魅力又男女通殺。

只是那時的我被電視劇和小說荼毒得差不多了,以為我的愛情所向披靡,而江辰他媽讓我知道,我的愛情一經胡攪,隨便轉移。

江辰他媽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中午,拜訪了我媽,我媽作為一名職業家庭主婦,在我家的地位堪比武則天,但我第一次見到我那彪悍的媽媽如此手足無措,如此不自覺地低聲下氣。平心而論,江辰他媽並沒有什麼過分的言論,也沒掏出一張支票說妳離開我兒子,要多少錢妳說。她很淡然地和我媽商量著結婚的習俗,只是態度中流露出的紆尊降貴讓我媽戰戰兢兢,我在一旁看著我媽搓著手說我們都配合都配合,心裡跟泡了老陳醋似的酸軟。
江辰他媽又單獨找我聊了一會兒,給了我幾頁紙說妳好好看看,同意的話就簽個名。是一份婚前協議書,大概內容是什麼我與江辰結婚不是為了他家的錢,離婚的話也不能分財產之類的。

我當時就納悶了,他爸也就一小鎮的鎮長,是能有多少錢啊?至於跟演電視劇似的嗎?只是後來我才明白,官不在高,會貪則靈。

我已經忘了我當時想了什麼,有可能是愛情和自尊之類偉大的東西,後來實在拿不定主意,就去問了我爸,我只能說,這是歷史性的錯誤。

江辰他爸是我爸的非直屬長官,我爸覺得平日裡被這些長官欺壓得夠窩囊了,長官家屬竟欺壓他的家屬,這是極其無法忍受的事情,於是他說妳敢簽我就跟妳斷絕父女關係。

於是我又做了另一件蠢事,我把協議書拿給江辰,讓他還給他媽,江辰勃然大怒,回家跟他媽吵了一頓,他媽後來給我打電話,大意是,妳敢和江辰結婚,我就敢死在你們婚禮上。當時我社會經歷尚淺,立馬被她唬住,完全沒想到有別的解決方法,比如說不舉辦婚禮,讓她找不到地方死……

結婚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後來也不知怎的,大概工作開始忙起來,我忙著被經理罵,江辰忙著上課和實習。再大概是心裡有了芥蒂,我不停地找江辰麻煩,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無理取鬧,用試探他的容忍度來試探我們的愛情。

當我說,江辰我們分手吧。

他沉默了很久後說,妳不要後悔,然後「砰」一聲甩門離去。

我以為要相愛的兩個人分手,至少要有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比如說有了第三者,比如說突然發現我是他爸的私生女,比如說他或者我得了絕症……但其實不用。不安、忙碌、疲乏,就夠了。

我們就這麼分了,挺奇妙的,原本說好一生一世的兩個人,瞬間就毫不相干,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懷疑是不是誰將我們按了快轉,害我漏掉了一些非分手不可的情節。

我和江辰的分手,我爸是最樂的,他大概覺得這是他與領導階級對峙的一次完勝。但之後我一直找不到男朋友這事使他覺得勝利的果實有時也是苦澀的。

所以我猜我爸對江辰的感覺是複雜的,一方面他希望有人接手我這個滯銷品,一方面他又覺得寧願讓我滯銷也不願賣給江辰,他的內心大概跟中學課本裡大蕭條時期將牛奶倒入河裡而不分給窮人的資本家一樣煎熬。

我沒有告訴我爸,其實人家壓根兒也沒想跟你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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