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根田奶奶的預言
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
まほろ駅前多田便利軒
- 作者: 三浦紫苑
- 譯者:王蘊潔
- 出版社:台灣東販
曾根田奶奶的預言
「你明年會很忙。」
一年即將接近尾聲的某個晴天傍晚,曾根田奶奶這麼說。
醫院的交誼廳內很安靜,可以看到窗外枯黃的草皮和樹葉落盡的樹木。兩台大電視開到最大音量,其中一台正在重播連續劇,另一台的螢幕上是賽馬的實況轉播。
聚集在交誼廳的老人分別坐在桌前,他們很自然地分成兩組,個個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偶爾聽到有人摸索從病房帶來的蕎麥餅乾發出的窸窣聲,以及輪椅的輪子和地板摩擦發出的聲音。
「所以,我的生意會越來越好嗎?」
多田啟介問道。他把帶來的長崎蛋糕切成一口大小,曾根田奶奶虎視眈眈地看著蛋糕,多田把兩片蛋糕放在桌上的紙盤內,把剩下的裝進保鮮盒,對曾根田奶奶說:「不可以一下子全吃完,等到吃點心的時間,再和同病房的其他人一起分著吃。」
他把在自動販賣機買的熱茶倒進紙杯後遞給奶奶,奶奶把蛋糕放進熱茶中泡軟後吃了起來。
「生意和今年差不多,你是為了自己的事而忙。」奶奶說道,「搞不好會和你老婆離婚。」
我和我老婆早就離婚了。多田暗想,但還是不發一語地聽著奶奶說話。
「可能會出門旅行,有哭也有笑。」
「旅行?會去哪裡旅行呢?」
「很遙遠的地方,像自己的內心那麼遠。」
自從醫生對她說:「曾根田奶奶,妳半夜看到的妖怪是妳的心魔在作祟」之後,她就不太相信自己的內心,覺得心像外國一樣遠,是無法用語言溝通的地方。
「啊喲,菊婆婆又在預言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說話,多田回頭一看,發現是在醫院內經常見到的爺爺,正把掛著點滴袋的點滴架當成拐杖站在那裡。「怎麼辦呢?怎麼辦呢?」爺爺晃著腦袋,走向電視。奶奶喝完紙杯內的最後一滴茶。
「總之,你會很忙,沒有時間再來看我了。」
「媽,不會啦。」
多田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無法按自己的意志說「我還會再來看妳」這句話。為了掩飾自己尷尬的沉默,他催促著:「要不要先回病房?」曾根田奶奶順從地點了點頭。
奶奶沿著走廊緩慢前進,多田很有耐心地配合她的步伐。年近九十歲的奶奶背已經駝了,身高只到多田的肚子而已。
- 奶奶住在六人病房,她的病床是單側三張病床中的中間那一張。多田協助她用極其緩慢的速度爬上床,當她跪坐在床上時,看起來就像是一顆小小的大福麻糬。
多田把保鮮盒放在鐵製床頭櫃上,準備向奶奶告別時,護理師剛好走了進來,向多田點頭打了招呼,多田錯失了離開了時機。
護理師語氣開朗地對奶奶說:
「曾根田奶奶,妳兒子真孝順,今天又來看妳了?」
護理師又走去最裡面的病床,湊在無法從外表辨別性別的老人耳邊旁大聲地問:「背還痛嗎?要不要換一下姿勢?」說完之後,拉起病床周圍的簾子,立刻傳來她為了避免老人發生褥瘡,為老人翻身的聲音。
曾根田奶奶一頭柔軟稀疏白髮,多田低頭看著她的髮旋站在那裡片刻,終於開口說:
「媽,那我先走了,新年快樂!」
「嗯。」
奶奶小聲應著。每次臨別時,奶奶都變得很沉默。多田快步走向走廊,走到病房門口時回頭一看,奶奶仍然像一顆大福般低頭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如果奶奶的兒子真孝順,就不會讓年邁的母親孤伶伶地在醫院過新年,更不可能請人代勞去醫院探視母親這種事。雖然多田心裡這麼想,但正因為事不關己,才能夠輕鬆地說三道四。
坐上停在停車場的白色小貨車,他發自內心地鬆了一口氣。即使病房的牆上塗了明亮的乳白色,醫院內的空氣還是令人感到陰鬱。
他轉動鑰匙,發動了引擎,點了菸,等暖氣慢慢熱起來。鼻子深處仍然殘留著阿摩尼亞和消毒水的味道。他把車窗打開一條縫,讓這些味道和煙一起飄出車窗外。
他從夾克口袋裡拿出手機,撥號後,鈴聲響了五次,電話中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曾根田工程行您好。」
「我是便利屋的多田,請問正敏先生在嗎?」
「他出去了,你探視完了嗎?」
「對,我剛出來。」
「每次都辛苦你,我會轉告我先生。」
對方說完之後,就掛上了電話,多田甚至來不及提醒她:「妳明年可能會離婚,最好小心一點。」算了。多田這麼想著,把手機放回口袋。曾根田奶奶的話當然不是什麼預言,只是抱怨而已。
- 明天要為五戶人家裝飾門松(譯註:日本新年時,在家門前放的一對用松枝和竹子做的新年裝飾品稱為門松),還要為一戶大掃除。多田開著小貨車,準備回去位在真幌車站前的事務所。
1 多田便利屋生意興隆
便利屋在一月和二月的生意都很清淡。
因為這段時間很少有人搬家,冬季雜草也長得慢,不需要特地請人拔草,尤其當大家還沉浸在新年氣氛之中時,完全沒有生意上門。況且,很少有人願意在和家人一起輕鬆團聚的新年期間,被來家裡工作的陌生人打擾。
往年的新年,多田都會窩在事務所兼住宅的老舊大樓租屋處,享受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新年生活,但今年的情況不太一樣,因為去年除夕,臨時接受了代客照顧的寵物。
那天走進事務所的是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兩手分別拎著行李袋和紅色塑膠寵物籃。多田請她坐在接待區的沙發上,女人有所顧慮地拍了拍沙發表面的灰塵後才坐下,猶豫片刻,把行李袋拿到腿上,把寵物籃放在地上。
「因為我們家臨時決定要回我老公的老家省親,」女人說,「寵物旅館都已經滿了,我婆婆有氣喘,對動物過敏,所以不能帶牠一起回家,而且因為剛好過年,所以也不好意思拜託鄰居幫忙照顧,正在傷腦筋……」
「原來是這樣。」
多田有點意興闌珊,因為他討厭那些把丈夫稱為「老公」的女人,也就是說,多田討厭大部分已婚婦女,但如果這麼任性,根本沒法做生意。因為來便利屋委託雜務的幾乎都是家庭主婦。多田察看著小動物在腳下寵物籃內的動靜。
「是怎樣的狗?」
女人拎起寵物籃,多田隔著寵物籃的格子窗向籃內張望。是吉娃娃。糟透了。雖然經常接到帶狗散步的案子,但多田很討厭時下流行的小型犬,因為實在太小了,總讓他感到不安,也不知道到底散步多久才是牠們適當的運動量。況且多田長得高頭大馬、留著鬍子,身穿有點髒的夾克帶小狗散步時,經常發現路過的小學生看著他竊笑。
「好可愛的狗,那就交給我吧。」
女人在多田遞上的簡易委託書和合約上填寫了必要事項後簽了名。佐瀨健太郎。四十二歲。地址是真幌市久生四丁目。多田當然也討厭在資料上不填自己的名字,而是填丈夫名字的女人。
- 女人從行李袋中拿出小狗的生活用品。狗食和狗碗,新的尿墊,和小狗喜歡的布娃娃。多田向她確認了餵食量和不需要長時間散步後,簽下了代為照顧到一月四日中午為止的合約。
委託服務的費用必須預付現金。女人二話不說地打開皮夾,匆匆拿了收據就轉身離去。臨走前,既沒有把小狗從寵物籃內叫出來抱一抱,也沒有向牠道別。
於是,多田就和小狗一起守歲,和小狗一起迎接了新的一年。
正如之前在電視上所看到的,吉娃娃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經常不停地發抖。多田以為牠覺得冷,為牠在當作睡床的紙箱內舖了毛毯;又以為牠是在陌生的環境感到害怕,所以拿起布娃娃陪牠玩,最後甚至擔心牠是不是生病了,半夜好幾次起床,確認牠是否平安無恙。
即使多田忙了半天,吉娃娃仍然不停地顫抖,似乎和牠的體質有關。到了一月二日,多田才終於決定不再理會吉娃娃發抖這件事。
最近一直很累,所以早上帶吉娃娃在外面稍微轉了一圈,就回家開始喝酒,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吉娃娃很安靜,只要叫牠「吉娃娃」,牠就喜孜孜地跑過來,但只要不理牠,牠就在房間內乖乖不出聲。吉娃娃每次走在積滿灰塵的木地板上,牠的爪子就會發出嘰嘰嘰的聲音。
房間內已經很久沒有除了自己以外的生命動靜了。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多田做了夢。風把一本厚書的書頁吹得翻了起來,好像在向他招手。這種感覺令他懷念,卻反而有一種不自在,他不由地微微睜開了眼睛。
大樓前的馬路遠離車站附近的鬧區,是通往真幌市區的捷徑。平時車流量很大,但在新年期間,只有偶爾有幾輛車子經過。在夢中聽到翻書頁的聲音,應該是偶爾經過樓下的汽車引擎聲。多田茫然地巡視室內,吉娃娃在紙箱內睡覺。
他在煮晚餐的泡麵時,事務所的電話響了。反正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他用腳把裝了狗食的狗碗踢到吉娃娃面前,但電話一直響個不停,他只好關掉瓦斯,打開和住家空間之間隔開的簾子,走過去接起電話。
「多田便利屋,你好。」
「我是山城町的岡。」
多田正想在電話中拜年,岡先生打斷了他,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 「你明天有空嗎?從早上五點半到晚上八點半左右。」
工作時間真長,明天是正月初三,到底想要我做什麼?多田感到納悶。
「請問工作內容是什麼?」
「年底之前來不及打掃的庭院和儲藏室,但這只是表面的理由,我要請你監視公車的班次。」
「什麼?」
「詳情你明天來了再說,那就五點半見囉。」
「岡先生,岡先生!」
多田急忙對著電話叫了起來,「別人把一隻狗寄放在我這裡,我必須照顧牠,長時間作業有點……」
「你一起帶來就好了啊,」岡先生說:「讓狗在庭院裡玩就行了。」
岡先生在說「在庭院裡玩就行了」這句話中「了」字的同時,掛斷了電話。多田火冒三丈,也用力掛上了電話,回到瓦斯爐前。吉娃娃把狗碗舔得一乾二淨,拉麵在鍋子裡膨脹得看起來很可怕。
「吉娃娃,明天要上工,今晚要早點睡。」
多田說。吉娃娃渾身發抖地抬頭看著他,打了一個呵欠後,走去紙箱。
小狗啊小狗,這世上只有你願意聽我說話。多田哼著歌,把泡麵的調味包倒進鍋裡,完全阻隔自己的味覺和觸覺,把膨脹成像腦漿般的泡麵吞了下去。
太陽還沒露臉的凌晨,他就開著小貨車前往山城町。
小貨車的車斗上載著打掃庭院需要的工具,吉娃娃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寵物籃內,完全沒有不安地掙扎。從真幌車站到山城町開車大約二十分鐘左右,那裡是公寓和農田交錯的地區,有一些像是地主的大農戶吸引了多田的目光。
岡先生家位在馬路旁,庭院內的高大樹木恣意伸展枝葉,似乎在向眾人昭告,屋主自古以來就住在這片土地。岡先生把祖先傳下來的大片農田都變成了公寓,如今靠房租收入過著悠閒的退休生活。
多田把小貨車駛入舖著碎石的前院,岡先生已經等在庭院的角落,獨自做著自創的體操。看到多田走下車,立刻停止甩手走了過來。
多田還來不及開口拜年,岡先生已經拿起放在庭院造景石上的事務用資料夾塞到多田手上,一口氣說了起來:
「你還真不錯啊,這麼準時。庭院和儲藏室只要像平時一樣,隨便打掃一下就行了。在打掃時,要注意觀察公車的班次,這才是今天的重點。資料夾給你。」
- 多田接過塞到他胸前的資料夾,看了看岡先生在路燈映照下,看起來亮閃閃的腦袋,又看了看資料夾上的紙。資料夾上有兩張紙,左側是一排數字,看起來像是岡先生抄寫公車班次的時間表,右半側什麼都沒寫。
「我家門口不是有公車站嗎?」
岡先生指著馬路說道。多田不需要回頭就知道,岡先生家的門口是「山城町二丁目」的公車站,只要站在庭院,就可以看到在馬路上行駛的公車。
「我從去年就很在意,我覺得公車偷偷減少行駛的班次。對包括我在內的附近老人來說,公車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不管去醫院、去車站,都要搭公車。」
岡先生說話的語氣很嚴肅。經過岡先生家門口的那班公車途經市民醫院,是連結山城社區和真幌車站之間的路線。多田覺得今天特別冷,連吐出的氣都是白色的,但他並沒有把內心的想法寫在臉上。
「我具體要做什麼?」
「你在打掃庭院的同時監視公車站,我抄了去程和返程的假日時間表,你在那張紙的右側記錄公車實際是幾點幾分進站,這樣就可以清楚瞭解公車延誤了幾分鐘,到底漏了多少班次。」
「原來如此。」
多田說,他接過今天一天的費用,戴上棉手套,把掃帚和垃圾袋從車斗上拿了下來,然後突然想到一件事,叫住了正準備走進屋內的岡先生。
「我可以把狗放在庭院裡嗎?」
「隨你的便,頭班車是五點五十分,我很忙,這裡就交給你了,要好好記錄。我要蒐集他們偷偷減少班次的證據,告發他們怠忽職守。」
真幌市雖然屬於東京都,但市區的公車路線都由橫濱中央交通,簡稱橫中一家公司獨占。多田覺得有錢人想的果然和自己不一樣,他把資料夾放在門柱上方,從面向庭院的落地窗,看到岡先生躺在客廳內看電視。
多田心裡很清楚,做便利屋這種生意,即使有再多意見,也要強忍下來,只要埋頭做事就好,所以只是又嘀咕了一句:「原來如此。」
接下來的一整天,他都努力打掃庭院和儲藏室,抽空在紙上記錄公車的班次狀況,清理樂不可支地在庭院內奔跑的吉娃娃排出的糞便。
- 晚上八點半,往車站方向的末班車經過岡先生家門口離去。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多田已經把打掃工具和垃圾放在小貨車上,做好了回家的準備,然後很不以為然地拿著資料夾,打開了岡先生家玄關的拉門。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這樣可以嗎?」
岡先生從屋內走了出來,不知道是否晚餐時喝了酒,他的臉很紅。他看著在路燈照射下變得一乾二淨的庭院,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情況怎麼樣?」
「很遺憾,今天無法確認公車減少班次的事實,雖然在車多擁擠的時候,公車沒有準時進站,但總班次和時間表相符。」
「真奇怪。」
岡先生從多田手上接過資料夾,偏著頭納悶。「是不是你沒有注意看,隨便亂寫一通?」
既然要懷疑,就別叫我來記錄啊。多田在心裡咒罵著岡先生,但停頓了一秒後,對他擠出笑容說:
「不,午餐的時候,我坐在門口看著馬路,吃你太太給我的飯糰。我連撒尿,不,我連尿尿的時候,也是看著馬路,在庭院角落尿在保特瓶裡,要不要給你看證據?」
「不,不必了。」
「是嗎?」
其實他是尿在庭院角落山茶花的樹根上,「那我就告辭了,如果下次還有需要,歡迎隨時來電吩咐。」
岡先生搞錯了調查的日子。多田走向小貨車時想道。新年的前三天,加班的司機會有特別津貼,所以要找到足夠的司機,按時間表發車並不困難。如果客運公司真的偷偷減少班次,想要找到證據的話,必須在非假日的時候調查。
但是,自己沒必要把這件事告訴他。新年剛開始,就接了這麼蠢的工作。多田打開駕駛座的車門,才終於想到今天不是一個人來。
「吉娃娃,你在哪裡?」
他對著黑暗的庭院叫著,但等了一會兒,仍然不見吉娃娃的身影。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響,無法靠小狗的動靜找到牠。
「這下可慘了。」
多田小聲叫著:「吉娃娃、吉娃娃」,在庭院內繞了一周,都沒有發現吉娃娃。
「所以我討厭這種腦容量小的狗。」
- 該不會跑到路上被輾成肉醬了吧?多田慌忙衝出岡先生家的庭院,定睛看著車來車往的馬路,似乎沒有慘劇的跡象。他巡視四周,看到往車站方向的公車站長椅上坐了一個人。
多田走向那個人,想問他:「有沒有看到吉娃娃?」但並沒有問出口。因為坐在長椅上的是一個身穿黑大衣、年紀和他相仿的男人,手上正抱著吉娃娃。
男人聽到動靜,回頭看著多田。路過車輛的車頭燈照亮了男人的臉,男人好像在昏暗的房間內尋找電燈開關般的失焦眼神停在多田的身上,唐突地問:「有沒有菸?」多田從夾克口袋裡拿出香菸,連同打火機一起遞給他。
「好彩菸。」
男人說著,把從菸盒中抖出來的菸叼在嘴上,用一百圓打火機點了火。他用左手做了所有的動作,右手仍然抱著吉娃娃。
「多田,這該不會是你的狗?」
「對。」
「是喔,不太像嘛。」
男人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把香菸和吉娃娃一起交還給他。不知道是不是多田反應太遲鈍,男人有點為難地用嘴角抖了一下菸。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不,我記得。」
正確地說,是想起來了。「你是行天,對吧?」
行天春彥是多田就讀都立真幌高中時的同學,雖然同班三年,但多田從來沒有和行天說過話。應該說,行天在班上完全沒有朋友。
行天的成績優異,長相也不差,所以其他學校的女學生經常聚在校門口來看他,但行天在校內是出了名的怪咖。因為他從來不說話,無論上課時被老師點名發言,或是班上同學通知他任何事,他都始終保持沉默。
令人驚訝的是,從高中入學到畢業,行天只說過一句話。
那天的工藝課要做紙模型的房子,行天正在用裁紙機,幾個男生打鬧時撞了過來,行天右手的小拇指被切斷了。
行天叫了一聲:「好痛!」血從被切斷的手指噴了出來,好像放煙火一樣。教室內一片混亂,行天自己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小拇指。多田回想起行天當時淡然的動作,簡直就像在撿掉落的零錢。
- 校醫立刻趕了過來,行天被救護車送去醫院。因為及時搶救,行天的小拇指順利接了回去,他幾天後又來學校上課。造成他小拇指被切斷的幾個男生哭著向他道歉,但右手纏著繃帶的行天再度變回不說話的怪咖。
所以,在畢業之前,包括多田在內的全班同學只有在行天說那句「好痛!」時,聽過他說話的聲音。沒有選修工藝課的同學就像是錯過了海妖賽蓮歌聲的船員般,雖然嘴上說著「幸好沒聽到那種不吉利的聲音」,但還是難掩滿臉的遺憾。行天就像是神秘的生命體,大家對他比之前更加敬而遠之。
「叮咚,恭喜你答對了。」
行天把右掌放在多田的臉前,即使在夜色中,仍然能夠看到他小拇指根部有一圈白色的傷痕。
「你在這裡幹什麼?」
行天問,多田反問他:
「你呢?」
「我老家就在這附近,我回家過年,現在正要去車站。」
「沒公車了喔。」
「我知道,因為抱著你的狗,所以沒趕上末班車。」
多田看著行天,行天把抽得很短的菸蒂彈了出去,咧嘴而笑的樣子好像弦月。
「行天,你變了。」
「有嗎?比你差遠了。」
「我開車過來,送你去車站吧。」
多田率先走向小貨車,行天跟著走了過來。姑且不提他穿著牛仔褲搭配像上班族穿的大衣,多田已經注意到他竟然光腳穿著按摩拖鞋,忍不住有不祥的預感,但只要把他送去車站,這輩子恐怕不會再見面了。
多田感受著抱在手上的吉娃娃體溫。無論如何,找到這隻狗太好了。多田努力不去聽背後傳來行天哼歌的聲音。
行天把裝了吉娃娃的寵物籃放在腿上,在副駕駛座坐了下來。
「多田,這輛小貨車是你的嗎?你在做什麼工作?說嘛,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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