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吃草
世界是小牛吃草。
小牛吃草的時候,頭埋得低低的,隱藏在草坡中,一口一口吃下掩映臉面的草堆,一口一口往新的草堆遮蔽臉面。「好專心噢。」看著牛群用餐好一會兒,不禁讚歎。心無旁騖地在風來霧往的山間吃食,彷彿世界僅在一時、此地,就算只是饞嘴,也因為如此投入生存本身,有了動人的效果。
小時候,有陣子喜歡吃的東西總要留最後一口,不敢多嚼、不捨嚥下,堵在嘴裡支支吾吾:「吞進去就沒得嘗啦。」面對大人的警告,那些必須匆匆結束消化的美好成了滿腹委屈。真羨慕牛啊,無論多麼兵荒馬亂,只要先囫圇將皆兵之草咬下,那些恐懼、慌亂的時空轉入胃腑,便得到了喘息、平靜。反芻機制為甫入的時空切面提供了更長的時間、更多層次的空間,能再度召喚事件,將之好好研磨,也能推至深處,讓感懷發酵。
牛嘴咂咂咂的咬合像有許多話想說,其實都是時空慢慢受消化、被改造的回聲透過唇齒發話,有如腹語術,可以聽見草枝如何從一壤之下長起、款擺風雲、在牛膝前吋吋嚼盡、於舌根處交換祕密,一路推心置腹成為小牛的一樁情事。
記憶大概就是牛的胃吧,裁切下來的時空可以被咀嚼上萬次,難解的纖維、強硬的事紋在反芻中逐漸軟化離析,形成一種追求更好的生存的能力,推動著我們自內而外的定義:「這是我的世界。」最重要的是,不用急著完成它。
世界是小牛吃草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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