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的旅程
The Journeys of Socrates: An Adventure
- 作者: 丹‧米爾曼
- 原文作者:Dan Millman
- 譯者:野夫
- 出版社:心靈工坊
賀修伸手要擁抱孫兒,然後發現這個孩子並不認得他,便放下雙臂,較正式地跟孩子握手。「你好……賽傑。很高興看到你。我很久以前就想來了,但是……嗯,我現在來了。」總教官伊凡諾夫打岔:「去準備你的東西,伊凡諾夫同學──我允許你放假兩天。」然後又對賀修說,「週日中午把這孩子送回來。我要他準備好受訓。他還有很多要學的。」
「他的確還有很多要學的。」賀修說,握住賽傑的手。「我們都是。」
總教官揮手示意他們離開後,賽傑連忙回到營房準備一些用品。然後他與外祖父展開假期,穿過黑暗的走廊,離開鐵門,越過原野,走上一條積雪的小徑,進入披著樹林的山區。
賀修已經八十多歲──自從艾莎過世後,他就不再計算他幾歲了──步伐有點緩慢。
賽傑正陶醉於一種解放的感覺中,他跳到前方,然後停下來,把一棵樹上的雪打下來,或嗅聞著空氣,等待他年老的外祖父跟上。這孩子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他對於這種新感覺有多麼興奮。彷彿他不再是個軍校生了,而是一個跟著外祖父的普通男孩。他擁有自己的家了。
他們在樹林中曲折前進,來到一處岩石裸露的地方,那兒有塊大圓石。賀修拿出一張地圖給孩子看。「你看到湖泊與學校了嗎?在地圖上,這是這塊圓石。這裡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他說,指點著他用黑墨水畫的一個X。賽傑只學過基本的查看地圖方法,但他知道的已經可以了解外祖父的意思,而且牢牢記住。
賀修折好地圖,放回舊羊毛大衣中。他望著積雪的小徑,然後察看一下懷錶,皺起眉頭。「我們必須在天黑前抵達,」他說。然後他們開始爬上陡坡。
賽傑習於聽命行事,不多問。但爬坡時,他腦中充滿了好奇。「我們要去你家嗎?」賽傑問。
「我家在很遠的地方,」賀修回答。「我們這兩天將與班傑明與莎拉.亞伯莫維奇在一起。我認識班傑明許多年了。」
「他們有小孩嗎?」
賀修笑了,他預料到賽傑會問這個問題。「有的──兩個。艾弗隆現在十二歲,小莉雅五歲。」
「他們的名字……有點奇怪。」
「那是猶太人的名字。今晚我們要過安息日──」
「什麼是安息日?」孩子問。
「安息日是神聖的日子,用來休息與追思。」
「就像禮拜日?」
- 「對。但猶太安息日從週五晚上,三顆星星剛出現的時候開始。所以我們要趕路。」
他們往上爬著,老人專心地謹慎邁出每一步路,而靈活的八歲男孩像山羊般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賽傑聽到外祖父在他身後喘氣說:「石頭很滑──小心點,蘇格拉底。」
又是這個名字。「你為何叫我蘇格拉底?」
「這是我們為你取的小名,那時你還是個嬰兒。」
「為什麼?」
賀修的眼神變得遙遠,心思回到了過去。「你母親娜塔莉亞還是小女孩時,我會讀猶太法典與教律給她聽,還有其他有智慧的書,包括偉大哲學家的論述著作。她最喜歡的是一個叫蘇格拉底的希臘人。他活在很久以前……是最有智慧、最優秀的人之一。」賀修望著群山與天空,說:「我們叫你小蘇格拉底,因為……這讓我們感覺更接近你母親──我們的女兒。」
「我媽媽喜歡蘇格拉底的智慧嗎?」
「對,但更喜歡他的美德與品格。」
「他做了什麼?」
「蘇格拉底教導雅典的年輕人更高的價值、美德與寧靜。他自稱是最無知的人,但他提出很聰明的問題,揭露虛假與真相。他是個思想家,也是個行動者。年輕時,蘇格拉底會摔角,他也是個勇敢的軍人,直到他終於放下了戰爭。我想你可以說他是個……寧靜的戰士。」
賽傑因為外祖父的答案而暫時得到滿足,轉身看積雪的風景。午後的陽光閃爍在白色的山坡上,照亮了樹木與苔蘚地衣。清爽涼快的空氣與這趟冒險激勵了賽傑,他再次跑跳到前方,然後又逼自己停下來等待外祖父。等待時,賽傑想到猶太這個字眼。他在學校裡聽過,最近則是在他叔父的辦公室聽過。
「外祖父,」賽傑對著小路喊道,「你是猶太人嗎?」
「是的,」賀修喘氣說,慢慢走上來。「你也是……你母親是猶太人,你父親……呃,他不是……但你有猶太血統。」
賽傑望著自己的手,因為冷空氣而紅通通的。原來他有哥薩克血統與猶太血統。「外祖父──」
「你可以叫我外公,如果你喜歡。」他說,邊往一塊積雪的石頭上坐去好休息片刻。
「外公……你可以告訴我關於我母親……與我父親的事嗎?」
聽到這個,賀修愣住,把另一塊大石頭上的雪撥掉,示意賽傑坐到身旁。一會兒之後,賀修說了賽傑出生的故事──他從接生婆瓦拉可娃那裡聽來的,她當天一直陪著娜塔莉亞。
- 然後他說:「你是那個黑暗的日子裡唯一的一道光明,蘇格拉底。你的母親與父親都很愛你……」
賽傑瞄到外祖父擦拭臉頰上的淚水。「外公?」
「等一下,我的小蘇格拉底──我沒事。只是想到了你母親──娜塔莉亞……」
「她長什麼樣子?」賽傑問。
賀修的目光變得茫然;然後以深思的口氣繼續說:「每個女孩在她們的父親眼中都很可愛,但很少有女孩兒像你母親那樣聰明溫柔。她可以成為所有配得上她的猶太男人的理想對象──只要他不介意小小的爭論。」他笑了一下,但笑容很快消失。「我不知道她怎麼認識你父親──也許在市場──她帶他回家給我們看,我們知道他不是猶太人。更糟糕的是,他是哥薩克人,亞歷山大沙皇的護衛,不是我們同胞的朋友。」
「但他愛我母親,他對她很好。你說的──」
「對,對──但你要知道……你母親無法嫁給你父親,除非她放棄她的猶太信仰,改信……基督教會。」賀修停下來,讓賽傑能瞭解這個可怕事實的嚴重性。
「後來她不跟你說話了嗎?」
「不是。」賀修的臉又扭曲了一下,他說不出話。
「外公……你還好嗎?」
賀修抬起頭。「是我不再跟她說話。我當她已經死了。」他再次哭泣,這次毫不掩飾,伴隨他的言語傾洩而出。「我不指望你瞭解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小蘇格拉底──我自己都不明白。但我的嘴說出了殘酷的話。我背棄她,因為我認為她背棄了她的同胞。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你外婆艾莎沒有選擇,只能跟我一樣,即使她心都碎了。」
賀修逼自己說下去。「艾莎非常想跟女兒說話,很想再次擁抱她。她不知道我也想嗎……?」賀修自言自語,他的心再次飄到了過去。
等他再次開口時,聽起來很疲倦。「當娜塔莉亞寫信告訴我們,她為我們生了第一個孫兒,你哥哥沙夏,艾莎與我大吵了一架。她懇求我讓她去看女兒和孫子。但我不讓她去……
我甚至不讓我心愛的艾莎回信給娜塔莉亞。
「我們從來沒有去看小沙夏,」他說。「我們只從娜塔莉亞充滿愛意的信中知道他的童年。我自己不忍心看……但你外婆艾莎會告訴我內容。我們再也沒有跟你母親說上話,也沒有見過她。在她活著的時候沒有。」
賀修擤擤鼻子,用大衣袖子擦拭濕冷的臉頰。
- 天空開始降下小雪,他們站起來繼續往上走。賀修握住賽傑的手,輕聲說:「你還應該知道一件事,蘇格拉底。把你帶來給我們的接生婆告訴我們……你母親在過世之前抱著你。」
賽傑想了一想,然後說:「她為什麼會死,外公?」
「人為何會死?我們無從得知。」賀修停下來一會兒,慢慢彎腰,從雪中摘了一朵血紅的花。「你母親很纖細,但很堅強,就像這朵冬天的花。這花純真無邪,但被我從雪中摘了下來。神把娜塔莉亞像一朵花一樣地摘了下來。她的時間到了。我只希望……」
賽傑的外祖父再次神遊到了其他世界,他的神情平靜了些。「對,艾莎,」他對著賽傑看不見的外婆魂魄說。「我知道……一切都會很好。」
賀修伸手扶著孩子的肩膀,他們一起在沉默中肩並著肩前進。賽傑又想起了外祖父告訴他的事情──他母親在死前抱著他。有一會兒,他感到不那麼冷了。
現在他知道了他出生時的故事,以及牽涉其中的死亡。以一個八歲孩子能夠感受到的程度,他也察覺到,他的外祖父將背負著自己的哀傷,如同他背包的重擔,一直到死亡,屆時所有的負擔才得以移除。但現在,孩子看到外祖父的眉頭放鬆了,他為此感到高興。
然後賀修從回憶中歸來,再次開口:「那就是事情的經過,小蘇格拉底──我失去了我的女兒與妻子;你失去了你的母親與父親。我們現在都孤伶伶的,但我們有了彼此。這就是真相,也許讓人難過,但真相會帶給我們自由……」
在這個寒冷的日子裡,太陽躲在雲幕之後,樹林中幾乎不見陽光。前方越來越暗的林木中,狼嚎聲宣告著黃昏降臨。一片空地出現了,然後是一間木屋。窗口流露出柔和的光芒,提供著舒適與溫暖的承諾。飄落的雪花,在夕陽下是灰色的,直到最後觸及地面的一刻,才閃現雪白的光芒。
木屋看起來很堅固,木板屋頂覆著木片屋瓦,石製煙囪冒出煙霧。賀修踏上陽台,脫下小帽,把靴子上的雪拍掉。賽傑也照著做,此時賀修堅定地敲敲橡木大門。
- 屋裡的人熱忱地歡迎他們,招呼他們梳洗。之後,賽傑與賀修坐在桌旁,加入賽傑記憶中第一個真正的家庭。母親莎拉把食物端上桌,她是一位嬌小的女子,褐色頭髮幾乎被白色頭巾整個包住,頭巾在下巴的地方打了個結。這裡很少有訪客,更少看到友善的臉孔。賽傑偷瞄了一下孩子們。艾弗隆是高瘦的十二歲男孩,看起來嚴肅但友善;莉雅是可愛的五歲女孩,一頭棕色的頭髮,害羞地回望他。
賽傑的眼睛盡情打量他們整潔的家。艾弗隆穿著外套與平整的長褲,莉雅則是深色的裙裝與白頭巾,跟她母親一樣,相形之下,他覺得自己平凡的穿著很寒酸。
父親班傑明.亞伯莫維奇對賽傑解釋道:「在我們的安息日,我們會把日常的擔憂擱置一旁,讓自己沉浸於文學、詩歌與音樂。這一天提醒我們,我們不是工作的奴隸。在安息日,我們得以擺脫這個世界。」
莎拉點亮兩根蠟燭,說了祝福詞。接著班傑明對酒說了祈禱詞,然後邀請賀修對兩塊糾結如麻花般的麵包祝禱。他們稱那種麵包為查拉。賽傑隨著莎拉的逐一說明,看著他們面前一整排食物:一碗濃麥湯、切碎的蛋、辣甜菜沙拉、餅乾、菜園種的蔬菜製成的沙拉、馬鈴薯煎餅、加了蘋果的米飯,與做為甜點的蘋果餡蜂蜜蛋糕。
大家都吃得心滿意足,但莎拉還是聳聳肩表示道歉。「在這種天氣,我應該要煮雞湯的,但現在沒有雞……」
原來母親是這個樣子的,賽傑想著,凝視著她。他羨慕這些孩子每天都能看到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看起來是不是像莎拉.亞伯莫維奇這樣。
這是他記憶中最棒的一餐。歡聲笑語,輕鬆交談,爐火與散布四處的蠟燭讓這個夜晚散發出一種奇特的光輝,而他被接納為這個家庭的一員。這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一晚。
第二天過得很快。艾弗隆教賽傑玩跳棋。他們下棋時,賽傑注意到艾弗隆前額右眼上方有一道疤。艾弗隆注意到他在看,就說:「我爬樹摔下來──我想是被一根樹枝弄的,」他指著那道紅疤,「媽媽說我差點失去眼睛。現在她都不讓我爬那麼高了。」
下午,天氣放晴,一家人到樹林散步,班傑明指出他為賀修的小提琴與鐘所砍伐下來的木材。
他們回來後,賀修話說到一半就打起盹了。稍後他醒來時脾氣不太好,不太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莎拉給他一杯熱呼呼的茶,讓他清醒。
- 那天晚上,當三顆星星出現時,安息日就結束了,他們對著酒與蠟燭說了更多祝詞。班傑明重新點燃火爐,賀修伸手從背包裡拿出禮物──香料與蠟燭給大人,糖果給孩子。然後班傑明遞給賀修一把小提琴,那是賀修自己做的,於是賀修開始演奏起來。
賽傑張大嘴巴看著。他的外祖父彷彿重新活了過來。他不再是個凡人,而是音樂的創造者。這個樂器先唱出私密的哀傷,下一瞬間又振奮起他們的精神。莉雅跳舞轉圈,艾弗隆與賽傑為她擊掌助興。
外祖父演奏結束後,小屋充滿了光亮。賽傑躺在火爐前方,在家庭的溫暖中入睡,他夢見了音樂。
週日,天亮後不久,他們互相道別。賽傑努力記住所有的細節,好回到軍校後能慢慢回味。他記住了莎拉的臉龐與聲音……班傑明的笑聲……艾弗隆埋頭看一本書……莉雅坐在火邊……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天會像班傑明.亞伯莫維奇,有一個妻子像莎拉一樣,還有自己的孩子。
他們離開前,莎拉.亞伯莫維奇跪下來擁抱賽傑;小莉雅也擁抱他。艾弗隆與班傑明和他握手。「隨時歡迎你來這裡。」父親說。
希望可以再看到你。」兒子說。
外祖父賀修穿起冬天大衣,扛起背包。賽傑抬頭望著賀修,知道這位慈祥的老人在空蕩蕩的寓所獨自用餐那麼久之後,也在這個家庭找到了溫暖。依依不捨地最後一次揮手道別後,他們轉身走下小徑,進入樹林。
身體會忘記種種生理感受。經歷數小時或數天的寒冷之後,只要在火邊坐幾分鐘,就彷彿寒冷從來沒有存在過。情緒則大為不同,它刻劃在記憶中,每次回憶就會重新活一次。賽傑對那家人的回憶──火爐中的火焰,石頭烤箱中剛烤好的麵包香味,艾弗隆與莉雅,他們不是軍校生,而是與他同年齡的正常孩童──這些回憶將幫助他熬過未來艱辛的歲月。
賽傑參加過學校的許多次彌撒,聽吉歐神父提到過天堂。賽傑從來不瞭解什麼是天堂──直到與那家人在樹林木屋度過了那兩天。
空氣中迴盪著的,只有積雪壓斷樹枝的聲音,以及他們在雪中規律的腳步聲。賽傑與賀修沉默地走下山──言語只會干擾他們各自回味的思緒與感受。況且,他們必須注意每一步;下山的旅程更加危險。賽傑有一次滑了一跤,伸手抓住外祖父的手,賀修說:「你是個好孩子,蘇格拉底。」
- 「你是個好外公。」賽傑回答。
感覺起來,時間過得太快了,學校已經進入視野。賽傑看看外祖父的臉,現在顯得扭曲與疲倦。漫長的旅程等待著老人,他將要回到一個只有回憶棲息著的空盪公寓。賽傑突然感覺到一股衝動,想跟賀修外公回到聖彼得堡,但他無法鼓起勇氣說出來。他父親希望他在軍校中成長。況且,賽傑無法得到離開的許可。
他們來到校區的邊緣,然後接近大門。
他們站在那裡許久,秋天的太陽從頭上掠過。最後,賀修說:「我的小蘇格拉底,不管以後會怎麼樣,就算在最艱苦的時候,記住你不是孤獨的。你父母的靈魂──你的艾莎婆婆,與你的賀修外公──都會與你同在……」
望著自己的腳,賽傑感覺肩膀為這次別離的沉重而垮下。他知道他可能永遠不會再看到外祖父了。
賀修彎腰拉直孫子的襯衫與外套,然後把他拉近。賽傑擔心外祖父就要離開了,但賀修微笑說:「我有東西要給你──來自你母親與父親的禮物。」他伸手到外套裡面,拿出一條銀項鍊,上面掛著一個橢圓形的墜子。孩子眨著眼,銀墜子的表面反射著陽光。
「接生婆把你交給我們的那一天,也給了我們這個,」賀修告訴他。「這條項鍊是你母親的。這是你父親送她的禮物。接生婆告訴我,你母親要等你夠大時給你。現在你夠大了。」
賀修把銀項鍊放在賽傑的手掌中。它曾經碰觸過母親的皮膚……現在交給他保管。
「打開來。」
賽傑望著外祖父,不懂他的意思。
「來,我示範給你看──」賀修打開銀墜子的蓋子,賽傑看到裡面有一張小照片──一位黑色捲髮,膚色有如牛奶的女子,與一位顴骨很高的男子,目光逼人,黑色鬍鬚。
「我的……父母?」
外祖父點頭。「我想這是她最寶貝的物品,現在是你的了。我知道你會好好保管它的。」
「我會的,外公。」賽傑低聲說,深感震驚,無法把視線從父母的臉孔移開。
「現在,蘇格拉底,仔細聽好!還有其他東西,我無法帶來──另一個禮物,藏在聖彼得堡附近的一個草原裡。」他伸手到外套中拿出一張折好的紙,在胸前打開讓孩子看:一張地圖,標示著草原上的一棵樹。四周是樹林,靠近一條河邊。地圖上還有其他標記。
- 「你記得我在去木屋的路上告訴你的故事嗎?那個我在樹林中最喜歡的地方,在我學會游泳的涅瓦河邊草原?就是這裡,就在聖彼得堡北邊,」他說,用手指畫著路線。「這是城市……船塢……這是冬宮。如果你從冬宮沿著河朝北走十公里,離開城市進入樹林,你會來到一塊空地……」
他翻到另一面,有更詳細的河岸圖,上面有一棵樹與一個小X。「這是盒子埋藏的位置,在樹背對著河的一邊……草原中央唯一的一棵大杉樹。這棵樹是我的祖父小時候種的。
這裡,盒子埋在兩根樹根之間,你會找到的。」
外公折起地圖,放在他手中。「地圖可能會遺失,或被偷走,蘇格拉底。我要你把它好好記在腦袋裡。把每一條路線與每一個標示都記住。然後毀掉地圖。你可以做到嗎?」
「我可以,外公。」
他們走向大門。「記住這個禮物。它有……很大的價值,會一直等待著你。等你找到它,要記住我們多麼愛你──我們是多麼愛你啊……」
賽傑點頭,說不出話。賀修望著天空,緩緩深吸一口氣──這是當他完成新的小提琴或時鐘,感到滿意時會有的習慣。「這樣很好,」他說。「這樣很好。」然後他往下看。「我要你知道,蘇格拉底……與你共享這個安息日,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喜悅。」
說完後,賀修.拉賓諾維茲轉身,朝群山走去,喃喃自語,「對,艾莎……對,現在一切都會很好……」賽傑望著他,他的身影越變越小,直到消失在視線之外,離開了賽傑的生命,進入了他的回憶。
地圖收好後,賽傑進入大門。
這時上教堂已經遲到了,他跑步穿過無人的走廊到他的營房,把背包丟進置物櫃。轉身
離開時,他注意到旁邊床位上的旅行袋,這個床位空了幾個禮拜了。旅行袋也許意味著有新學生。
他迅速把項鍊與地圖塞進床墊的一個洞裡──這是他能找到最安全的藏物處。然後他快速穿過走廊,朝教堂跑去。他的小跑步慢了下來,變成步行,因為他想起了外公這時正彎著腰,慢慢走上大路。
賽傑畫了一個十字,請求神保護外祖父安全,讓他有力氣完成旅程。這是他記憶中首次全心全意,按照吉歐神父所指示的方式祈禱。他以前從來沒有理由這麼做。
他希望祈禱能夠應驗,即使賀修外公是猶太人。
- 當他打開教堂大門時,突然生起一個念頭:那我是誰?猶太人?基督徒?哥薩克人?
賽傑快速通過走道。幾個男孩瞄了他一眼,有些是善意的微笑,有些則幸災樂禍,想看到他遲到受罰。他望向吉歐神父,神父穿著黑色長袍,站在高高的講壇上,後面的聖像有基督、聖母聖子、聖馬可、聖加百列,以及聖喬治──他們學校的守護者,也是俄羅斯的守護神。太陽透過彩繪玻璃窗灑下彩虹般的光輝。
讚美詩歌開始了;賽傑找到自己的位置,加入唱誦,但他的心思飄離。吉歐神父與他的賀修外公都說到一個他看不見的神。對賽傑而言,神是樹林中的木屋,天堂是母親的擁抱……
「外公,」他在回學校的路上問,「猶太人對於上天堂之路怎麼說?」
賀修聽到之後露出微笑,然後說:「我無法代表所有猶太人說話,我也不夠聰明,不知道答案,蘇格拉底。但我相信有一天,你會走出你自己的路……找到你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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