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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9月15日 星期一

【閱讀書摘】借書讀的折磨

借書讀的折磨

大家彼此彼此,朋友推薦新人新作時,我照樣抵禦不了誘惑。我在心裡默默記下書名,隨手抄在信封背面,或者,更保險地,記在記事本上。但有時候我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舌頭,那句話命中注定要脫口而出:

「你能借給我看看嗎?」

煩惱從此開始!除了讓他人蒙受出借書本的極度痛苦,我也給自己惹來了借書讀的折磨。

借來的書是神聖的。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就明白這一點。一個夏日的夜晚,我家那幢樓險遭火災,我母親是最後撤離火場的人:她穿著睡衣,腋下夾著一本書。那本書是借來的,母親翻尋了好久才找到。與此同時,鄰居們正在奮力搶救裘皮大衣和珠寶財產。不過話說回來,母親原本也沒有那些貴重東西。



是的,借來的書是神聖的,打開它已經是一種褻瀆。把借來的書塞進包裡帶回家,我高興得就像剛從郵局領完養老金的老婦人。書丟了或者被偷了,那簡直是比地震還要可怕的災難:因為這牽涉到個人信譽。回家後,我把借來的書放在那堆十萬火急、概不出借的書裡,出門旅行也帶在身邊(哪怕手提包沉得像頭死驢,也絕不敢把它遺棄在托運行李或者汽車後車箱裡),與其讓它不尷不尬地待在那堆將讀未讀的書裡,還不如一鼓作氣盡快看完。我還得為它包上書皮,像母雞孵蛋般小心呵護。如果不慎把書忘在小飯館,我會在一分鐘之內出發,橫穿巴黎把它找回來。因為擔心折壞書脊,不敢把書完全翻開攤平了看,這樣一來,只能讀到雙數頁的左半邊和單數頁的右半邊。讓—羅貝爾曾經借給我一本全新的波伊斯的《霜與血》,印象已經十分模糊了,當然囉,我只讀了「半本」嘛。

睡意來襲時,借來的書不能胡亂丟在床邊;吃早餐時也不敢隨手拿起來讀,擔心書頁濺上咖啡;合上書本時不敢有大動作,生怕有小飛蟲夾在書裡,留下一塊怵目驚心的灰褐色汙跡。

這本借來的書,我自己為什麼沒有買過呢?尤其還是本好書。恐怕是這樣:借來的這本我得留著,日後要重讀;我自己也該再買一本,但這又顯得很愚蠢,因為買回來的書都不用拆封,我已經讀過了。我寧願把借來的那本據為己有,把新書還回去。可是借給我書的人跟我有同樣的毛病,他喜歡他自己的書──儘管我覺得那已經快成為我的書了,事實上它並不屬於我。而且縮手縮腳地讀書也讓人興味索然,買書的念頭便漸漸打消了。

書在還回去之前要經過嚴格的審查。先揭掉塑膠書皮(哎呀,這道裂口是我弄的嗎?不可能,書包得好好的),有條不紊地翻遍所有書頁,吹去菸草末(這道鉛筆印又是怎麼回事?肯定不是我的緣故。要把它擦掉嗎?擦吧。不行,這可能是書主人特意留下的記號。一塊油漬,真糟糕!對了,想起來了,它原先就在那兒。還是用點去汙粉,補救一下吧)。總之,要進行全面的修復:撣去灰塵,拭去畫痕,揩除油漬,擦亮封面,黏牢書頁。完成這份本篤會修士最勝任的工作,至少需要三刻鐘(等膠水乾就得五分鐘)。所有這些艱苦細緻的工作,都得冒著一個風險:毀掉書上殘留的、書主人格外珍惜的蛛絲馬跡—它們提示著與第一次閱讀相關的地點、氣味、時節和人物⋯⋯無論怎麼做,借書人永遠逃不掉邋遢鬼的罪名。

公共圖書館呢?作為專門出借圖書的機構,它能讓借閱者免受施暴於人的心理折磨嗎?圖書館裡的書,準確來說,就像明碼標價、任人魚肉的風塵女子。來光顧此地的都是些狂熱分子,他們在分門別類的書架間著了魔似地來回穿梭,挑挑選選,盡情享受著撒野的痛快,而這一切都發生在正襟危坐的圖書管理員眼皮底下。可憐的管理員!因為蘭波的謾罵,他們已經收斂許多,如果偶爾態度惡劣、為難讀者,那一定不是針對某個來借拉布雷東作品的中學生,而是有人竟然對這位作家一無所知!再說,根據《解放報》的報導,令圖書管理員頭疼的最新問題是那些傢伙總是站著看書,就在書架前面,旁若無人,把過道都擠滿了!



閱讀:回憶錄

Bouquiner: Autobiobibliographie

  • 作者: 安妮‧弗朗索瓦
  • 原文作者:Annie François
  • 譯者:俞佳樂
  • 出版社:圓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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