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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9月26日 星期五

【閱讀書摘】活出不被操縱的人生


你就是改變的起點

  • 作者: 嚴長壽
  • 出版社:天下文化


活出不被操縱的人生
去年中秋節前不久,我回到台北住家,樓下忽然傳來敲門聲。下樓一看,是區幹事來訪,他需要我提供印章,好在一份文件上蓋章,以便請領市府發放的一千五百元敬老津貼。我驀然驚覺,原來人生已到黃昏,已經要被「敬老」了! 我當下的反應是拒絕,不是拒絕承認年紀,而是覺得「這個經費應該用在更需要的人身上」。沒想到送錢來的鄉里幹部顯然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她說:「這樣我們很難處理,何況這是政府給的,你不要白不要,不拿白不拿啊!」對方如是勸我,但我最終還是堅持拒絕。



關上大門,走回房間時,一件遙遠的往事突然自記憶深處浮現。那是一九八八年,我銜命為亞都麗緻在北美籌設新飯店。當時一方面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一方面也為了孩子還小,不捨得分離,決定全家移居溫哥華。才搬好家不久,熱心的鄰居即提醒,如果在加拿大每年所得低於一個基本額度,就可以替孩子申請「牛奶金」,但這個訊息最後卻被大部分華人解讀為,只要在加拿大沒收入,理所當然可以得到兒童營養補助費,而此項津貼會一直持續每月滙到申請人的戶頭,一直到孩子十八歲為止。我當時覺得奇怪又荒謬,左鄰右舍的加拿大鄰居卻都說:「應該申請啊!」這塵封往事提醒了我,不分台灣或加拿大,顯然全世界的政客都一樣,不吝爭取公共資源,以籠絡選民。而許多

真正該用、卻欠缺的經費,是否在這些表面上的「討好選民」政策中犧牲了?

培養不被收買的能力
當晚,我難以釋懷。身為公民,對於這類遍地揮灑的「津貼」,我們是否擁有說「不」的權利? 或者更貼切的說,我們是否有自我反思的能力,能夠想到這不應該是「不拿白不拿」,而是我拿到的錢,表面上是縣市首長為了選承諾而施捨的善意,實質上卻是國家日漸虧損的預算,下一代無法承受的債務,或是對弱勢更需要的協助,以及國家更重要的政策經費。面對有限的資源,我們採取何種態度,是一種社會良知,也是我們天天都可能碰到的價值考驗。如果我們評估自身經濟能力不足,接受政府資源協助,理所當然。但往深一層反思,我們是否常在不必要,甚至不應該的情況下,取用不需要的資源? 如果奮鬥一生,我們已有能力過充裕的退休生活,還需要以「資深公民」請領敬老金或不當的老農年金嗎? 如果我們這一代,不能自我節制,我們將留給下一代怎樣的未來呢?

過去十年,台灣每年平均新增的債務高達一.八五三億,如果按照這個速度惡化,二○一六年的預算即將無法編列,政府財務已在崩潰邊緣。從收入層面來看,政府在稅制設計對資本家太過寬厚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從支出層面來看,太多資源浪費在政客為了籠絡選民,不斷加碼大開支票也是問題所在。二○一四年和二○一六年又是選舉年,暫且不論即將參選的政治人物又將開出哪些社福支票,做為選民的我們,是否有能力看穿政治人物媚眾、不擇手段的伎倆,做出理性及對台灣永續生存有利的選擇? 這,考驗我們是否具備不被收買的能力。

老農津貼就是標準的選舉收買。從一九九五年三千元、二○○四年四千元,每逢選舉不分藍綠共同加碼,到如今每月七千元。監察院調查卻發現,台灣目前實質從事農業的人口大約五十餘萬人,但農保投保人數卻多達一百四十萬人。許多人是在六十五歲以後才「轉職」為農民,為的就是老農津貼以及農保。面對一生辛苦耕作、守家護土的老農,每月發給一萬元都不為過,但以假農民身分請領津貼與修耕補助的投機者,每一塊錢都應該追回國庫。當各種補貼政策吃掉三分之二的農業預算大餅後,還剩多少錢可挹注於台灣的農業升級?
我們是否雙重標準

但是,是誰選出這些極力籠絡選民的政客呢? 選票握在每一個公民手中,也就是你和我身上。我常認為台灣的民主只做了一半:只在前半段投票選出候選人。我們自豪於台灣的民主制度,卻讓民主停在投票的那一天。如果我們只是選出立委(或各級民意代表),卻不去監督,以及引導他們做出正確的事,最終的惡果是大家一起承擔。在憲政結構下,行政首長由民意代表監督,能制衡民意代表的卻只有選民。大部分的我們,大部分的時刻都讓自己的權利睡著了,對現況無奈,卻毫無行動力。

身為公民,除了應該關心公共政策,對民意代表善盡積極監督之責,也該自省是否無意間抱持了雙重標準? 一面批評政策和民意代表不該媚俗,向民粹式民意妥協,一面卻成為「不拿白不拿」、各項「福利」的上癮者? 甚至為了自身利益進行不當關說,誘導民代將個案的關說美化成選民服務,名正言順、理所當然地破壞了體制,也誤導了真正代議士的功能?

或許有些朋友會認為這樣陳義過高,太過理想化! 但就讓我們拿相對文明、先進的北歐四小國來看。佛里曼早期參與英國等大國共同開發北海油田之前,丹麥是一個完全沒有自有能源的國家,百分之百依靠能源進口,也因此沒有課徵能源稅。但北海油田開始開採出產的同時,丹麥意識到世界能源危機,以及地球暖化的問題,因此,議會遂通過了一個法案:認為地球暖化、石油枯竭是全人類的問題,雖然他們自有能源不再匱乏,卻決定必須開始課徵能源稅,以節約能源。最後丹麥整體的能源消耗,在石油開採後的總用量,居然低於開採之前。這樣的國家、這樣的議會,讓我們見識到了做為世界公民的真正素養。另一種卻是濫用資源、是非不分,健忘而短視近利。

太多自由行的旅客體驗到台灣溫暖的人情味與從容的生活態度,留下美好的回憶。例如,知名大陸作家韓寒深深被台灣人感動了,素不相識的小眼鏡店老闆主動送上立可拋隱形鏡片替同行友人解圍、熱心計程車司機幾小時內主動奉還他遺失的手機。韓寒筆下「太平洋的風」如此溫暖、和煦、細膩,盡訴台灣可親、美好的人情味。

一位在兩岸活躍的企業家朋友告訴我,二○一三年八月,在台灣引起沸騰的洪仲丘事件,也在大陸企業家之間激起不少迴響。當十幾、二十萬台灣人民在酷熱的夏日夜晚,走上街頭,穿上白衣表達憤怒與追求真相未明的公義,情感雖然激昂,訴求雖然凝重,但過程卻如此平和,參與者如此莊重自持,看到台灣這樣高素質的公民運動,讓一些大陸企業家朋友好生羨慕,甚至在微博上說:「趕緊賺錢! 將來移民台灣。」這場遊行的訴求也許不是每一個人都認同樣屬於北歐四小國的挪威,開採到石油後,不主張把所有石油收入納進當年的預算,因為他們意識到這些收入終有一天會枯竭,而子孫如果慣於這樣輕易獲取的收入,終將無法延續未來的競爭力,於是將很大一部分收入預存為
國家準備金。因此,當歐洲風暴、金融風暴產生時,挪威仍然擁有充沛存糧,不但幫助自己,也幫助了歐洲的金融市場。

回頭過來看我們台灣,例如,全民健保是台灣的驕傲,台灣人就醫的方便和高品質的醫療服務,超越許多歐美國家。但是,醫療資源被濫用正危害健保的財務健全,我們的年平均就診次數高達十五次(先進國家平均在五至七次)咳嗽、感冒等小型疾病的費用,占去了大部分的醫療資源,甚至醫院急診室人滿為患,就醫品質低落,原因之一竟是在保險業務激烈競爭下,許多看診者為了申請保費,硬要待滿六小時才願離開。如此濫用,終於逼使衛生福利部和金管會保險局使出殺手鐧,規定新售保單將不准再提供「急診保險金」的理賠。

公民素養方向一:清澄、冷靜判斷是非的能力

台灣人彷彿有兩種截然不同的面貌:一種是樂於助人、善良體貼、追求正同,但發起者、街頭參與者的初心與表現,卻無庸置疑讓大家感動了,驕傲了。然而,不能否認的是,台灣內部近年政治與經濟的內耗空轉,媒體繪聲繪影推波助瀾,民意代表的荒腔走板,讓國民的信心與憂慮指數節節高升。台灣社會正在失去互信,許多過去不敢相信會發生的事情一件件爆發,許多我們引以為傲的信念與價值,也一塊塊崩塌。台灣,愈來愈像是放在爐上的壓力鍋,內在沸騰翻滾,外在吱吱噪音不絕。

但外在噪音愈紛亂,就愈需要清明的思辨;當民粹式民意鋪天蓋地之時,更需要培養看出問題背後的能力,才不會被牽著鼻子走。這方面的判斷力很難由「生活與倫理」,或是「公民」課本學習而成。而得靠不斷的以切身的公眾議題,引導正反思辨,學習是非對錯的理性辯證。但我們的教育,最缺的就是獨立思考與反省能力的養成,換言之,公民素養的修練幾近空白。我們的中小學老師在原本培訓過程即缺乏相關訓練,考試與遴選機制更篩選不出來。當老師自身都無法確切掌握公民素養的價值觀與共識,如何要求他們轉化出教導學生的方法? 我個人認為,公民素養絕對是攸關台灣能否走向永續的最重要課題,這一塊的公民教育一定要補足!
還記得菲律賓公務船射殺我漁民事件嗎? 當時,國內各大眾媒體、社群媒體一片不理性的撻伐抵制之聲,政府也在強大民意壓力下派出軍艦護漁,祭出各項包括暫停引進菲勞等制裁行動。事件發生後不久,我到中部一個高中演講,談到菲漁事件。看著年輕稚嫩、眼神發亮的年輕一代,我問:「政府該不該派軍艦護魚?」「如果問題得不到解決,我們是不是不惜一戰?」同學們的反應幾乎一面倒贊成。我再問:「如果我們把對象轉換成大陸,我們會用同樣的方式嗎?」同學們卻陷入沉默與思考。於是我再追問:假設越界捕魚的是大陸漁民(其實這類事件經常發生),而在追緝中誤殺對方的是我們的海巡署,大陸網民群情憤慨,主張不惜一戰,甚至於與我們斷絕經濟往來,請問我們將用什麼態度面對這個問題? 再從經濟層面來說,台灣自菲律賓每年進口約十億,卻出口八十億之多。停止一切貿易往來,我們打人一槍,自己卻要挨上四彈,到底是誰蒙受較大的損失呢? 如果同樣的事件轉化為兩岸的關係,以目前台灣從產業到觀光等,都重度倚賴大陸讓利的現實下,這豈不是更不堪想像的議題?

再回頭來談自以為占上風的台菲關係,如果台灣不讓菲勞進來,在經濟逐漸好轉的開發中國家一一停止外勞輸出政策的當下,台灣何能用如此傲慢的態度對待完全無辜、為台灣人付出心力的菲勞? 當然,政府表達嚴正的態度與立場是必要的,但於此同時,公民心中也必須要學習建立一個明確的標尺。我告訴年輕孩子,應該就事論事,而不是如此煽情化、煽動化。這樣一面倒的「同仇敵愾」,其實是告訴我們台灣社會沒有判斷能力,公民素養不足。如今,時間過去,熱潮消退,大眾媒體早把追逐焦點放在其他熱點,即使菲漁事件已在司法、外交、受害家屬接受理賠以及放下仇恨等各方面,得到堪稱圓滿的解決,但做為社會知識份子的老師及媒體,卻失去了給國民上一堂最好公民課的機會。如果每次遇到重大事件,張揚的民粹氛圍繼續主導,難保有一天會將台灣與大陸或國際的關係,帶向無法彌補的境地。

公民素養方向二:培養不被操縱的能力

台灣媒體一窩蜂煽動、炒作,讓台灣的重大公共議題走向「非黑即白」、「非藍即綠」的兩極對立,理性討論空間幾已喪失殆盡。然而,怪罪媒體永遠是最簡單的。我們自己呢? 我們是否花了很多時間,坐在電視機前觀看電視評論性節目,跟著名嘴的表演而情緒忽高忽低、忽左忽右? 我們願意花時間主動去研究思考,蒐集正反面資料,分析與驗證各類主流、非主流意見嗎? 簡單地說,我們具備了獨立思考嗎?

近期重看殷海光老師近三十年前的大作《思想與方法》,感觸良多。他用辛辣之筆直言:「人,既然是一種會思想的動物,就要抓一點東西在腦子裡,他以為所做所為滿有道理的樣子。這樣,他才不感到空虛,才有個行為指針,甚至覺得『理直氣壯』。不過,可惜得很,在我們的地球上,最大多數的人在他們較多數的時間內,他們的腦袋簡直是一座未設防的城市! 人真是一種奇怪又有趣的動物。在城市裡,我們看,庭院深深深幾許,家家戶戶把門關。可是,我們一般人對於自己的思想園地,卻是這樣漫不經心,全無一點管制設備。」另一篇宏文是「從有顏色的思想到無顏色的思想」,他指出,「有顏色思想」是屬於「祖宗遺訓」「傳統」「宗教」「意識型態」之類的思想,從古至今往往侵犯知識的疆界,產生許多社會政治的問題。它的對立就是「沒有顏色的思想」,由知識構成的思想,「它沒有情緒、意欲、個人成分、地域特點攪雜其間。因此,它有普遍的效率。它是素淨的。」旨哉斯言! 殷老師那時當然不知道現在政黨的顏色。我認為,放在此刻台灣,「沒有顏色的思想」,或許也正可呼應,我們希望年輕人、知識份子,以及一般公民,應學習保持立場中立,暫時不要非藍即綠,以清澄、冷靜的思維,直視問題的核心、判斷是非。沒有任何一個政治人物能代表絕對的正義。

只有當選民能夠監督好自己選出來的人,給與他們足夠的要求與壓力,才可能讓這個社會走向真實的正義。
因此,我常常在演講場合告訴讀者,事實上,選民中真正的藍綠黨員都屬少數,往往都是在比較中做出選擇,所以,我們不但要監督別人選出的民意代表,更要嚴格監督我們自己選出來的民意代表。當我們看到選出來的民代有任何脫序的表現或媚眾行為,只有我們最有權利把壓力加給他們,一封公開信、串連的不滿,都可以讓他們收斂。所以,我很高興看到台灣開始出現獨立監督、致力推動政治資訊透明化的數位公民團體。

以下是一個實際的例子,就發生在我為一群高中生上公民課的體驗中。有同學發問:「宗教難道不是有色彩的思想嗎?」我的回答是:每個人都有宗教自由,但在信奉自己宗教的同時,不能帶著有色眼光看待別人的宗教。不能說我是佛教徒,就認為所有的回教徒都是危險份子、極端份子,當然也不能因為我是回教徒,就否定基督教、天主教的存在。每個人都可以有信仰自由,但是碰到判斷是與非的關鍵,就必須回到清澄無色的思想能力,要有能力看到別人的錯誤,更要有能力反省自己的缺點,宗教如此,政治當然更該如此!

《思想與方法》出版三十年來,台灣社會是進步,還是退步? 我們擁有華人世界最值得驕傲的民主制度,卻快被民粹綁架了。家家戶戶愈來愈懂得保衛自家的安全門禁,但為什麼我們腦袋裡的東西,顏色卻愈來愈鮮明? 愈來愈容易人云亦云,跟著社會氛圍起舞亂跑? 即使如此,我仍然是樂觀的。我相信,眼前挑戰愈急切難解,我們愈應回到基本,去做對的事情。而教育,就是基本;公民素養,就是對的事情。
一個國家,如果不能透過教育的潛移默化,培養基本的公民素養,豈能奢求擁有高素質的選民? 光有民主制度,卻沒有相對應的監督文化,思維中立的媒體文化,台灣的民主與自由,將是一場永無終點的馬拉松。除了不被操縱的能力、不被收買的能力、冷靜判斷的能力,最後我想強調,公民素養的核心體現是「堅持是非」的勇氣。當支持的人犯錯時,不放過,以同樣的標準監督;當不認同的人做出對的事時,大聲支持,絕不以人廢言,以顏色論是非。而我們更要保持警覺,只要任何公眾平台形成一個夠大的力量後,自然就會有人企圖操縱,唯一能夠擺脫的關鍵,就是建立在每一個人共同的價值觀以及清澄的思辨力。就讓我們一起活出不被操縱的人生!

節錄自《你就是改變的起點》,更多精彩內容,請見本書

1 則留言:

  1. 光是這篇幅文章,已教我思索半天。
    臺灣,有太多很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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